也断没有他一个小孩子插话的道理,他便只能看着那人拿下聂甘棠抵在他肩上的手,捧在自己的手里,躬身在她手心上落了一吻,簪得松松垮垮的白发倾泻垂下。
“是我,”他抬起浓密的睫羽下莹蓝的眼,与她对视,一字一顿道,“是我舍不得与将军再道别。”
聂云霄:啧,坏妖怪。
……
晚熄灯时,师容卿身侧空空如也。
这几日聂家养着那两个替身,因要提防家里有别的眼线,所以索性外称聂小将军与小小少爷感了风寒,家中只配了知根知底的奴仆掩人耳目地照料他们。
先前早因分歧两人便分了房住,也不是聂甘棠离京才开始,要习惯也早习惯了,可师容卿偏生便觉得孤寂到骨头都冷冰冰的,想要去找聂云霄,却想起聂云霄也跟着聂甘棠一道离开了。
他躺了一会儿,到了该睡的时候,却始终闭不上眼,胸口卡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他披起外袍起身,恍恍惚惚便走入了庭院。
月华正好,庭阶若似潭影。
庭中种着几棵棠树,是聂甘棠赴北地的头一年,在写回家中的信里提起、央着家里人在她院里移栽下的。还要聂月临寻工匠在棠树下做个秋千,供他闲暇时休憩。
有时寄回来的家信还会附带着包裹,里头放着北地时兴的点心、玩意儿,信里多少要提一嘴哪些东西是给她夫郎的。
师家长辈对聂甘棠这个儿媳并不算满意,婚前有子一事就已经惹得师太傅不快,后来刚生下孩子,还没与师容卿多亲近亲近,便去了北地。师容卿是师家这代孩子里最出色、最负盛名的儿郎,即便是配帝王、王女也使得,聂甘棠这般行径,师家都觉得择错了人,连一向吝于对孩子说些体己话的师太傅都频繁叫师容卿归宁,开导他,让他忍忍眼前的委屈。
可平心而论,师容卿不觉得聂甘棠哪里委屈了他。嫁她前知晓她腹中有子,说心里不痛快那是真不痛快,师家家风严谨尚有小侍勾心斗角,眼下聂家有个先于正君勾着妻主有了身孕的小侍,有多难对付可想而知,可自他嫁来,聂甘棠院里莫说小侍了,连个公猫公兔子都没有,行为上也全是对他心中有愧的补偿。到后来她从帝命,远赴北地,也时时刻刻惦记着给他带东西,他更是不觉得哪里委屈。
师容卿同家里人如是说,他们也只当是他懂事,不想让家人忧心才这般口径。
他妻主待他有多好,只有他自己晓得。
可是,可是他好像让妻主失望了。
他侍奉孝敬妻家双亲,教养妻家孩儿,却忽略了妻主最需要什么。
师容卿坐到了秋千上,晚风拂过枝上初开的花簌簌作响,他踮起足尖往后做推力,整个秋千便缓缓地荡了起来。
聂月临来时,便见着随着秋千在层层堆叠的花树中翩飞的人影,一如在她少女时期频繁入梦的模样。
这个时候,没想到他还没有睡。
聂月临捏着手里送来的家里开支账册,侧身躲到了庭院外,后背抵在院墙上,耳边似乎可听到青年欢愉的轻呼声。
然后,捂着红透的脸落荒而逃。
外面的响动师容卿自然是没有听见,他的耳侧只有晚间的清风穿行,安抚着每一寸不安的心。
他在庭院里荡了会秋千散了心,这才回了屋中睡下。
第二日看起来依旧是极平常极普通的一日,帮着他管家的聂月临派人送来账册供他查对,正对着账,外面门房来人,敲开门送来了请帖。
帖子内容是柳家办的赏花宴邀他前去,如今柳家身为国岳,既邀了他赴宴,估摸着京中略微有点权势人家的家眷都被邀了去。人多事便多,师容卿本想推拒,却又想到如今躲着外人,反而不利妻主掩盖行踪,故而将帖子收好,打算到时如约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