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长久的缄默,苏青崖看书时周身安宁,面无表情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松竹般的清冷。他眉目温润,五官清秀俊逸,笑时眉目如画,不笑时矜贵,透窗而入的光束衬得那侧颜愈发精致。
黎鸿见这对青梅竹马默契斐然,莫名不平,心道这苏青崖长得也就一般人物吧,哪里能和他……的二哥相提并论。
生得文文弱弱哪里好了,还是他们北燕男子的挺拔精壮更有魅力。
苏青崖起初眼角带笑,随着看过去的内容愈多,眉头逐渐颦蹙,看至一多半,他轻合上书,问道:“见你开篇第一句便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何解?”
陈效凌即答:“不得志守义,得志渡众生。潦倒时修身养性,坚贞不移;显达时推行仁道,兼济天下。”
苏青崖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别啃书本,展开说说,”
陈效凌思忖片刻,又答:“一解,古人云‘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无论身居何所,须立德守正。若人人以道德律己,虽不至大同,但盼个‘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应当是够的。”
“二解,可作儒士出世与入世的练达。身躯可居庙堂之高,心亦在江湖之远。得权不为谋身,是为谋天下。”
黎鸿越听这话越耳熟,总觉得有人和他说过相似的话……好像是二哥来着。
苏青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你的文章通篇侧重于上位者的改革,而非民意所求。”
陈效凌听此评价,一时没反应过来,回想书中细节:《南望》的第三部主要讲的是:女主人公庄垣是女帝的亲信,斗政敌,行改革,促民生……她一时想不到不妥在哪儿。
苏青崖见她没领悟,继续道:“换言之,你的写作重点在于斗政敌巩固政权,而非如何与民休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决定国家走向的并非一两个忠臣良将、乱臣贼子,而是黎民百姓,懂了么?”
陈效凌不解:“倘若朝堂内部不合,又何谈自上而下改制”?
苏青崖:“兔死狗烹才是常态,施政从来不是一极,而是平衡。譬如前朝杯酒释兵权,在后人看来是因噎废食,当时却是收拢大权最直接的方式,但同时也破坏了权力的平衡,后患无穷……所以求稳制衡是门学问,可以看看《鬼谷子》的书。”
陈效凌认为有理,虚心求教:“师父,还有其他需要改的么?”
苏青崖被她突如其来的拜师逗笑了,语气和缓了不少:“那你觉得,此话在于‘独’还是在于‘兼’?”
陈效凌:“在于‘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苏青崖点点头:“不错,兼济天下是最终目的。可你认为,对于多数人来说,如何去兼济天下……或者说,为忙于生计,哪有功夫慎独?”
他说到此处,不忍轻声叹息:“这世间,不似你想象中良善。值此太平盛世,亦有人在渡劫。个中苦楚,非亲身历者所不能书。”
“大哥说这么多,并非否定。只是愿你能多出去走走,别总屈在宅子里便是。”
苏青崖最后几句不是针对书中所评,而是对自己这个好妹妹由衷的嘱托,他认为陈效凌不似一般小儿女,虽说不能入朝堂建功立业,但还是有一番卓识与远见的。若是因深处内宅而丢却宏愿,只晓得相夫教子……未免遗憾。
陈效凌怎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收起一副笑脸,正色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君君臣臣,侍君者应常怀敬畏之心。”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自臣之上,等级分明是为明哲保身。除此之外,臣无再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皆为天子之臣,不该轻言尊卑之语。”
苏青崖甚是欣慰,摸了摸她的头:“见者皆苍生,我本红尘客。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黎鸿打量着二人,愈发不平,低声问一旁看书的罗桉:“我应不应当上前制止一下?”
罗桉只觉莫名其妙,把书一合:“王爷又没说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二人坦荡无比,别人也无把柄可寻。”见他撇着嘴,又不禁调侃:“旁人是娘亲的宝贝,你当真是哥哥的宝贝。”
黎鸿垂着头,盯着地面不再言语。
苏青崖爽朗一笑,打趣道:“对了,我还不知,当年阿凌为何不愿嫁与我,还能委屈了你不成?真让大哥伤心……”
黎鸿小声重复了一遍:“坦荡无比。”
罗桉看黎鸿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无奈道:“苏大哥就这样,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