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于不小的惊愕之外,隐约直觉得她不知从何处听过此事——观音寺之事,她循着微茫的记忆,方始忆起,那似是父亲的诞辰,小叔曾与父亲论讨过几句。只当时的她为它事所耽,只觉寻常,也就从未入过心,此时听他琅琅说来,方才明白了父亲当初有意无意投向她那一瞥所蕴含的意思。
她因借观望风景之故,本就偏斜的目光,又再向左偏去,“不知此事,与九郎何关?”。
沈淙目光追寻过去,顿却微刻道,“他们都以为,我是背后主使。”。
谢妩反问,“事实呢?”。
“事实也是如此”
这回复早在谢妩预料之中,也并不惊讶,只仍是明知故问道,“何来此言?”。
“其中诸样举措,都不难在我曾写就的文章中寻见踪迹。”略作停顿又道,“天下之人口,寺观户不足一成,而占田过愈三成;余外五成,又为势官豪强所占。而占人口八成的乡村户,所占田地则不足一成,却又承担着天下九成的赋役。”。
“便是这一成,又为已‘兼并冒伪,习以为俗’的势官豪强,进一步蓄谋侵夺强占——”。
谢妩只缓而慢地点了点头。
“阿妩?”
沈淙忽而轻声唤道,谢妩亦轻声问道,“嗯?”。
“他们唯一所愿,无非就是活下去。”声色不知何故有些发哑地道,“不要将他们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妩方才回过头来,凝视着他悲悯的神色,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何以诉之于我?”。
沈淙凝目少时,方正色道,“因为阿妩你,不一样。”。
谢妩明白那是言她与其他人于‘此’之见,可她亦是局内人,又或者说,利害人,又能不一样到何处?
也不知此人是从何处看出她有象他那样挥刀向己的气识觉悟的——
思量少时,最终对着深执着这等素愿之人,近乎无奈地一笑,“若我说不要做,你就会不做么?”。
沈淙哑然凝眸顿语。
谢妩了然一笑,“若不做,九郎日后可会生悔?”。
沈淙不假思索点头。
适时,头顶那阴晦密云渐渐次散开,褪化成疏淡的薄云,继而向周围漫游而去,“那便就‘做’罢!”。
沈淙一时还有些睖怔,却听阿妩忽而掩口莞尔道得一句,“可奈何——‘沈郎多病不胜衣’。”一时想起原词中词句,倒与此时意境如此契合,也是不由会心一笑,和道,“鸿雁西飞时,疾瘼自得愈。”。
谢妩游目四顾,便见,眼前的景旖旎秀美,眼前的人温润而泽,方才发出这声感叹。此时听他如此说,未为他颀长身躯遮拦住的几缕春风,便就在她心湖上,横掠起一层,又一层粼粼彀纹,直令她心绪难平,转过笑意难藏的微酡的脸,低声道,“我们下去吧——”。
从繁塔下来,疾风渐化成煦愉轻飔,轻柔梳理春柳枝条。近午的日光,缘着株株春柳,顺着漫天飞絮,延伸流淌到地面上厚厚堆积的柳絮,交错纵横的青草上面,形成不知其数的小光点。
踩着这满地狼藉的柳絮青草铺就的绿茵毧毯向前走去,目光也在那草叶上流连,就见那些为众人踩折的草叶,又再迅速拾起身来,闪耀着更加绚亮的光点。
有这发现后,再看去时,便见那茎茎嫩绿纤弱的青草,还有将从土中钻出的翠碧色草芽,都在挺直他们的身躯,沐浴在春阳之下,贪婪地吸收着,这天地平等给予苍生万物的养料,而用力,更用力地茁实成长——
“可算找见二位施主了——”
谢妩正惊讶感叹于这欣欣勃勃的生命力,之于这焦急的气喘声色显得并不如何好奇,只低头看着鞋底染着的碧绿草汁。
沈淙举目看时,方道是先前大殿递传那生辰柬帖的小僧。待至近前,等他弯腰扶膝喘息了一阵,方开口问时,那小僧才言说是声钟丧仪已预备妥当,问他们可要一同过去。心中也是不免奇怪,殡仪虽是选在今日,可晨钟时刻早已过去,也唯有借着暮课钟声而行殡仪,却不知为何是在此时——
那小僧似是预料到他会有此疑惑,经其解释才得以知道,原来是行了已说请其师傅,亦即本寺住持衍皈法师,收德偱世伯于门下,其入门仪式与殡葬仪式将一同进行——既是佛门中人,于焚化之时,鸣钟示丧,本就是通例,并无任何违禁之处——如此一来,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也不再贻人以任何口实,行了法师此行,确是比他周全许多。
沈淙本想着当面答谢行了法师,那小僧却只道不用,想来行了法师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无暇接应于他。也只能请那小僧转达他之谢意,却又听其道,这本就是他们佛门分内之事,让他不必劳谢。
沈淙凝思一想,倒也有理,便也不再多言。那小僧又再问起他是否要去菩提园送丧吊祭一事,不由想起前两回湖鸣世伯那悲憎郁怒的神色——
正待回绝,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