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言两语提醒了众人,也提醒了红露。红露一怔,甩开两旁下人,跪爬到窦小侯爷身边,抱住他的腿,“奴婢只是在她的药里放了雷公藤,昨夜要害她的人并不是奴婢!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杀她——”
她言语激动、神色癫狂,磕头如捣蒜,连碎瓷片割伤了额头也仿若未闻,直到鲜红的血四散,秦姜觉得不妙,连忙一个箭步要搀她起来,没想到刚一扶,红露却直直倒了下去,双目圆睁,额上有血,面色扭曲,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再拭鼻息,已然死了。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惊愣神,还是苏吴最先反应过来,尝试抢救无效后,翻看眼瞳口唇,又看其脖颈手掌,果见其手指、手缝红肿一片,浮肿甚至蔓延到了手臂处。
“应当是接触雷公藤后的症状。”他道。
秦姜道:“她知道雷公藤的树皮有毒,剥落时应当戴上手套呀?”
“想是知道药就快熬完,时间紧迫,而手套笨重,树皮剥下来后还要撕成小块,就会浪费时间,因此干脆不戴手套去撕,这才红肿一片。”
窦小侯爷问:“这雷公藤毒性竟如此之大,手碰一下就会死?”
苏吴在秦姜的帮助下,将尸体摆正,手一寸一寸在头上、鬓边、发间按过,然后指着她磕破的额头道:“还有这伤口。”
梅金缕恍然:“这碗药里还有雷公藤的毒!她额头被碎瓷划破,毒渗入脑内,这才疯癫至死!”
秦姜问:“苏大夫,是否有这种可能?”
“是。”苏吴点头。
窦小侯爷皱眉,“这么说,是她畏罪自杀?”
梅金缕面露凄然,让人将尸身抬了下去,叹息道:“这真是造化弄人,她两次想杀死青绮,最终却死在自己的手里,果真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唉……”
“好了,现在妖鬼杀人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原来是红露装神弄鬼,想要陷害同门——但却最终自作自受,害了自己。”窦小侯爷一抚掌,面露轻松之色,“害群之马已去,本侯终于又可以和这群纯真可爱的姑娘们游乐饮宴了!”
不过为防止再有趁火打劫之事发生,他便让侍卫们抬上昏迷的青绮,亲自将人送到衙门,又派人保护起来,直到她苏醒为止,自己则继续逗留梅花山庄,微服私访。
秦姜和苏吴同坐一辆马车,离开了梅花山庄,处理善后事宜。
她清晨起得太早,现在黄昏时分,在摇晃的马车里昏昏沉沉,但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看着神色如常的苏吴,问:“你说红露是中了雷公藤之毒而死?”
苏吴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他用这个亦可亦不可的模糊字眼,给妖鬼杀人的结论打了个圆场,窦小侯爷发话定案,自然没人敢反驳,但秦姜觉得草率至极,许多疑团尚未解答。
“青绮明显是失血昏迷,且脖颈四肢有出血孔,如果红露真的出于嫉妒想杀她,何至于又是装鬼又是放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她从未出过山庄,从哪里弄来迷药?”她一边思索一边回忆:“而且太巧了,一切都巧得恰如其分。”
“金缕夫人恰巧让红露去采雷公藤,红露恰巧嫉妒青绮,想用毒杀死青绮;小丫鬟恰巧在那时熬药,让她有了可趁之机;她恰巧又中了两次雷公藤之毒,毒发身亡——哪里来的那么多恰巧?”
苏吴道:“你还漏了一点——金缕夫人恰巧在酒宴间犯了花粉症,这才有后面的事。”
“对啊,花粉症……”她回想起在梅花山庄前那片如梦如幻的花海,更加怀疑,“一个有花粉症的山庄主人,怎么会在门前种那么多花?”
苏吴不置可否,微凉的指尖在她额头轻点了两下,“先别想那么多,一切等青绮醒来再说,你不如休息一下。”
秦姜实在神思倦怠,温凉的触感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让她放松下来,便靠在车壁上小憩了一会。
马车不急不慢地行着,门窗缝隙间钻入的阳光逐渐变暗,少女的瞌睡的脑袋逐渐滑落,倒在苏吴的肩膀上,却浑然不觉。
他一直坐着,不动也没有出声,在她即将栽倒时,伸手护住,便就着这个姿势,让她睡得更加安稳。马车不急不慢地行着,他不急不慢地陪着,而昏暗与静谧也不急不慢地萦绕着。
时间变得更慢,长街似乎没有尽头,他在偷来的几许光阴里,在她的身边,奇迹般重获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