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官终于带几人来到了一座朱墙别院,上有檀木的竖匾,书“长清宫”三个不大不小的金字,双门开敞,每扇各有齐整的九九门钉,门边有几名侍立的内侍,见他们来了,赶紧上前行礼。
内侍官问:“大家可在长清宫?”
“正在呢。”小黄门恭敬道:“平川公主陪着,正赏鉴名帖墨宝。”
说着,赶紧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回话道,让秦姜几人一同进殿。
说是殿,实则并不像正后殿那样严整豪奢。院中一颗老寒梅树,正散得满处寒香。几人绕过树下水缸,进到红漆朱门之中。
内里光线稍暗,处处暖意熏香,却不见炭火。正厅里铺着猩红的地毯,赤黑丝绢的御案,正中堂上的金匾题着“四德昭明”的墨字。
一个身着深红窄袍之人正坐于御案旁,身边立着一位佩珠簪玉的华服女子,两旁宫人屏息而立。
案上搁着不知谁家的墨宝,但显然,两位贵人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其上,尤其是那位女子,急切地凝望门口方向,正是平川公主。
秦姜葱乍进得门来,还没来得及叩首,平川公主便踉跄几步走到了她面前,环佩叮当,一把搀扶起她。
再抬眼,二人四目相对,公主怔怔盯着面前的姑娘,眼中蓄了滚滚的泪珠,嘴唇有些微颤,哑着声问:“你便是秦姜?”
秦姜正艰难地把面前这位锦衣华服的贵妇人和当初在通州时,遥遥望见的玉辇一瞥联系起来。
不过几年的时光,皇家锦衣玉食,她却似老了许多,虽有最好的胭脂水粉装扮着,却仍旧遮不住眼角的皱纹,和疲惫憔悴的面颊,只依稀能瞧见,从前定然有副不错的样貌。
“公主玉体圣安。”她轻声道。
平川公主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眼泪滚滚而下,哽咽说不出话来。
秦姜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僵着身子,无助地看向身边之人,又望着御案边的天子。
当今天子年逾不惑,登基已然二十年,都道是个开明的圣君。
他相貌端正,一派贵极雍容的气度,哪怕着常服,也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但如今面容平和,看着秦姜,温和地点点头,继而目光落在苏吴身上。
“你叫苏吴?”天子问。
苏吴道:“是,陛下。”
不想天子道:“朕听国师说起过你,听说你医术十分了得?”
“略有心得。”
天子颔首,沉吟片刻,令人赐座。
这头早有宫人为公主拭去眼泪。公主牵着秦姜的手,又有宫人搀扶着,带她来到御案前,道:“陛下,你瞧,我的玉鳞奴像不像我?”
什么奇奇怪怪的乳名。
秦姜只得抬起脸,垂着眼让天子观量。
“是有三分相似。”天子道,又道:“只可惜赤鳞奴未一道前来。”
公主抚了抚她鬓边细发,为她解释,“我诞下你们那日时,南海进贡了两尾锦鲤,一似玉、一似火。果然你兄妹双生,我便为你们择了玉鳞奴和赤鳞奴的乳名……可惜还未取得正字……”
她眼中的情谊与思念太浓,就算秦姜微低着头,只用余光看着,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如果不是她母女情深的戏演得太好,那便是其中另有曲折。
秦姜没有她那样的深情厚谊,只是看向她茜草回文锦的珍珠袄裙,想起方才她在殿前来回,行走时双腿似有不良,不知是什么缘故。
天子和善地目光看着她,如普通百姓家的甥舅叙话一般,问道:“听闻赤鳞奴去年考中进士,虽明珠蒙尘,但才识过人,朕心甚慰。玉鳞奴可通文墨?”
“略识一些。”她答道。
天子便让两名内侍官将御案上的长卷捧来,一左一右,让她观赏。
这是一卷行草,挥洒泼墨,心随意动,笔转钩连,锋芒行势锐不可当。通篇看下来,竟使人有气贯长虹、一扫胸中郁磊之感。
秦姜不禁眼前一亮,“这是《刺世疾邪赋》中一段,本是东汉赵壹所作。此段抨击世事腐朽昏聩,本就辛辣至极;更兼这位大家行草如风,笔刃如刀,两下相得益彰,丝毫不输古来名帖!”
她往最末处看,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大家的书贴,但卷角各处找了个遍,竟没有任何署名,连收藏印章也没有。
但长卷确已经泛黄,有些年头的模样,不似作伪。
“你找不到署名,但这幅字的确与你有关。”天子抚着龙须笑吟吟道。
“你还记得善县那座墓穴吗?”平川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为她解释,“那墓逾制甚多,但圣上特敕令不可破坏,还重新将墓门各处入口封上。此卷便是在主墓室中发现,上虽无人落款,但从字迹看来,应当是安定侯手书。”
“安定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他的书法是当世一绝。”天子令内侍官将书贴重放于御案,又命人取出国宝玉玺,道:“禁中内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