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姜问明了地址,到了分手处,给了一贯钱的酬劳,便要作别。
六子却又伸手来要,“这钱是串好的,要给李罗汉,大爷可怜我死了婆娘,也赏我几个吧。”
“这会子又不是毫无瓜葛了?”她问。
对方忝着脸问她要。
她便又掏出了十来文,他却嫌不够,磕头耍赖最后又多要了二十文,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离了那二人,六子找了家烧化店,用半求半讹来的几十文,都换了地府的纸钱,找了个没人的荒郊,给他毫无瓜葛的死婆娘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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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说的那画匠就在城西。那里有一些林立的茶酒饭果等店肆,正是市集热闹处。
两人来到这处时,正有人端坐在露天的画铺前,一动不动,让店主画一副半身肖像。
秦姜立在一边打量画匠,也打量他的铺子。
说是铺子,实则只是一辆可手推来去的二轮木车,上头打了木制的挂架,满满地挂了些画,以工笔肖像为主,也掺杂一些花鸟鱼虫。
总体来说还是肖像最为活灵活现。
画匠见了他们来,却并不招呼,也不转头,只专心盯着他的画,正用一只柳条笔细细地勾勒画中人的眼、脸轮廓。
他留着稀疏的山羊胡,脸却有些圆,很是富态的模样,并不像一般汉子粗犷,反有一丝中年难得的斯文秀气,连那双正在描摹的手也是细腻白皙的,看起来保养十分得当。
他旁边置了架小炉,烧着并不旺的炭火,其余各色的大小不一的画笔便隔着简陋的一块铁疙瘩,放在上头。
秦姜听说过,冬日画丹青最是费事,颜色中的胶冻上了,便无法作画,需得先烤开了方能使用。
来往的行人有打招呼的,皆称他作“周丹青”。
周丹青嘴里应和着,手下不停,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将人画在纸上,上了色,端的栩栩如生,好似拿模子拓上去的一般。
那人付过钱,十分宝贝地卷了肖像,走了。
周丹青这才回过头来,招呼站了许久的秦姜和苏吴。
“二位也是来画肖像么?”
“我们想打听点事。”秦姜道。
没想到周丹青听闻这话,指了指他那挂着“丹青妙笔”四个大字的幌子,回道:“我这儿的规矩,打听人或事,需先画一副丹青。”
这是什么规矩?
她向苏吴嘀咕,“苏州府的人怎么都这么爱讲规矩?”
“那我们便画一副。”她道。
周丹青和善的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吴,继而微微一笑,摇头。
“皮相与骨相不合,不画。”他说得似乎无比平常。
秦姜心里一突。
苏吴从方才起,便一直细观那十来副挂画,目光方从画上移下,淡淡地夸赞了一句,“妙笔丹青,果然如是。”
这一回,到底没坐上周丹青的小方凳。
回客栈的路上,秦姜心有余悸,“这周丹青好生厉害,一眼就看穿我们不是真容。”
“能在画贡院作画的内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他却道。
“禁中画院?内侍?”
看着她惊疑莫名的神情,他细心地解释,“他那几幅山水墨宝,画山石嶙峋,用的云头皴法,自外环抱向内,但笔末带钩,稍稍平起,如烟如云。这一笔出自画贡院的独门画技,一来所用的赭石是贡品,质地精良,研磨细腻,可以笔末以钩匀之;二来这笔法为多年前一家独创。前些时日我在京中,见宫禁丹青,此法已然失传。”
他说得轻松,但秦姜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村法带钩,我不懂作画……但就是他这画法出自大内的意思是吧?”她囫囵总结了一下,又问:“那为何是内侍?你瞧他有胡子呢。”
这回苏吴笑了起来,眼儿弯弯,望着她时好似微波潋滟,雅极而艳,“我们的脸是假的,他的胡子就不能是假的?”
她被这一笑恍去了心神,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们这是互相欺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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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胡记客栈内。
一面常用的妆镜不大不小,衬着昏黄烛火,也衬着烛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他们一个仰脸闭目,一个长身玉立,将灯烛的盈光簪在发间、匀在面上、笼在袖中。桌边有一盆清水、一块胰子皂和一小瓶醋。
苏吴拿起胰皂,沾了水,在手上轻涂抹均匀了,堆了些滑腻在指间,又少许地沾了一丁点醋,道:“待会我会从鬓角开始撕,闭上眼,莫说话。”
秦姜从鼻尖轻泻出一个应声,模模糊糊的鼻音无端有些亲昵的熟稔。
她闭着眼,闻着两人之间密密萦绕的微微醋香,那丁点的酸意仿佛细雨一样的针尖,扎在她的心尖上,让她鸦翼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