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渐渐落空,好似穿过父亲高挺的肩头看向了温馨的后院——那填房的新姨娘搂着七八岁的幼弟,与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费尽心思地安抚着吵闹的孩童,好像整个江家的心思都在那幼小的孩子身上。
独独忘了他。
夜里很冷,江闻夕慢慢低下头,拨开单薄的广袖,迟钝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永远无法恢复的伤疤,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杀敌时被敌人砍的,当时撤离的时候,血还在止不住地淌。
他问父亲,会不会留下伤疤。
父亲告诉他,留下便留下了,这应该是你报国的荣耀,而不是你用来哗众取宠的东西,别哭哭啼啼的,好了,快遮盖好,这有什么疼的。
是啊,有什么疼的,砍一刀又要不了命——连幼弟被吵醒受到的苦都比不上。
父亲怕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甚至巴不得自己早死,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那幼童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他最得意的“嫡子”。
江闻夕扯了扯嘴角,放下袖子,转身离开府邸。
三更天了,他才走到江家陵墓,哪怕没有一盏照路的灯笼,都能凭着记忆走到母亲坟前。
江闻夕跪下,朝着坟冢唤了声“母亲”。
他就跪在那儿,脊背直直的,一身雪灰色衫袍远看就像是母亲的坟前碑,卑从碑里生长出来,从骨血到皮囊,总也不如人。
江闻夕膝行上前,抚了抚上面的碑文,笑着说:“母亲,儿子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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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辰回府半个时辰后,一进门,刚瞧见表妹迎过来便打了个冷嚏。
“且慢。”白景辰抬手,突然道,“等表哥驱了这身寒气,不然给你带过来,会着凉的。”
温宛意停住脚步,觉得有些荒谬:“怎么会呢,这寒气能有多少,难不成……”
“不可胡言。”白景辰上辈子操了太多心,很多习惯都刻在了骨子里,他怕她一语成谶真的病了,也怕她身子弱受了寒,便及时打断了对方言语,“不会的,表妹永远都得平安康健,要病也是表哥替你病。”
“表哥也不能着凉生病。”温宛意笑着揶揄他,“方才的冷嚏怕是有人在私底下悄悄骂你呢。”
白景辰不以为然,想到方才把江闻夕气到了,就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他笑说:“骂本王的人多得是,不缺这一两个。”
“好啊。”温宛意见他没事儿了,便开口指出他的骗人伎俩,“表哥去见他了吗,之前不是说江世子命里克表哥吗,这次回来也没有头疼啊?”
白景辰一顿,这才想起之前只顾着在那人面前找不痛快了,全然忘记了此事,显然现在再装已经来不及了,便也只能应了:“只是不想你去见他,表哥瞧见他就心烦。”
“为何。”温宛意站在他面前,执意要问个缘由。
因为前世结的仇。
白景辰其实不是什么气量小的人,上辈子表妹嫁给江世子的那段时间,哪怕他心有不满也没有刻意去给那人找不痛快,至少明面上还是可以维持个和气模样。
可是江闻夕呢——身为她的夫君没有尽到半点责任,没办法护佑她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可能下毒害她!最后,又抛弃了她。
身为温宛意的表兄,白景辰必然不能忍心看她受伤,她是他放在心上的亲表妹,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丫头长到柔桡轻曼的姑娘,其中凝了他多少的呵护与心血,一想到这个人将来要对她做的事,他便忍不住忿然作色。
但偏偏前世的事情没办法如实告知表妹,他便只能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你就当表哥心胸不甚宽广,没有容人之量吧。”
“可是江世子惹表哥不痛快了?”温宛意微微睁大瞳眸,询问他,“到底生什么样的嫌隙,才能叫表哥宁愿扯谎也要叫我远离他。”
这种悲恸是表妹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白景辰心事重重地坐下,手上的玉韘一时不察被磕在了椅扶上,温宛意便走过来,托起表哥手指去查看是否被磕到了。
“若比德于玉,表哥便如这枚玉韘一般,有璆琳之质,君子之风,不可能毫无缘由地为难什么人。”温宛意笑着碰了碰他指间的薄茧,说道,“要说表哥没有容人之量,我第一个不同意。”
薄茧处有些痒,白景辰反手握住她指尖,无奈道:“若我说是因为嫉妒呢。”
温宛意:“嫉妒?何来嫉妒。”
“不想让你见他,是因为他会把你从表哥身边夺走。”白景辰和她坦言,“从我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便有这样的预感,所以我不许,不允许你过多接触他。”
白景辰说完,还没等温宛意做出反应,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站在他身边时,表哥心里会觉得难过,嫉妒到可以生恨的程度,恨不得把他丢到百里之外,眼不见为净。”
话说到这里,温宛意彻底听不懂了——什么叫会担心自己被别的男子抢走?这种感情是叫做嫉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