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进不敢去迎接任何人的目光,垂首装鹌鹑。
魏帝终究将森冷的目光转向了身侧,语调若凿铁,冷硬沉肃,“瑶华公主,你可愿满足郡主这个愿望?”
虽是问句,却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一句“不愿”,阮阮当然也不敢。
她是识时务的,隔着薄薄的轻纱帘幔,倏然起身垂首,“陛下是君,是天,您既答应了给郡主做主,瑶华自然愿意为您做这件事。”
脸面跟活下去相比,她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女子低垂着头,纱幔翻飞间,压根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如云的乌发以及轻颤的花枝步摇,柔柔的嗓音萦绕在心头,像是要拨动谁的弦。
崔进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公主这样一说,既是表示了她是为魏帝做的这件事,向魏帝示了好让他无话可说,又纠正了将她与舞姬混为一谈的说法,他自觉稍稍找回了点脸面。
若是没记错,她的年纪其实比辽西郡公家的女孩儿还小一点,魏帝行至銮舆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第一次正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脸很小,不过他手掌大,莹白细腻的肌肤与他指腹的老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黛眉若远山,眉心一点,秋水般的眸子清澈见底,甚至能清晰的映照出他苍老的面容,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让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一个人。
似被烫到了一般,他摹地松开了手,冷冷道:“去吧。”
得了首肯,阮阮当即领着侍女下去换装。
北魏贵族性子多是耿介狂狷,那厢人一走,这边开始话里话外的奚落不屑,但是因得魏帝的态度,倒也没方才那般过分,南唐使臣们尽皆松了口气,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都闷头不吭声。
北魏这边看着无趣,也渐渐将话题转到了别处,贵族们有贵族们的习性,总有谈不完的趣儿,甚至还有人开始当场比赛角力,一时间场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加油的斗酒的,肆意间好不热闹。
场上,高大的男子一把将对面的壮汉给推了开,嚷声嘲笑道:“步六孤熊,你这臂力可不行了啊?怎么着?上年纪了?”
当着魏帝跟太子的面,被称作步六孤熊的男子当然不服气,争辩道:“邱穆陵河,你不过是仗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忽的愣了下来,直直望向迎台左侧。
众人本端着酒杯乐滋滋等着看好戏,没想到向来争强好胜的步六孤熊竟然就这么算了,到底是出了何事?大家情不自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含章台建在高处,迎台又还要高上些许,想要上来,转过垂花游廊后,还需得涉几级玉阶而上。
花影横斜间,少女拾阶,乌发没了繁复的朱钗装点,只单单挽了个利落的螺髻,上并系着妃色丝带,随着她莲步轻移,丝带与臂间的丝质天水碧帔帛袅袅扬开,而身上湘色云纱羽袖留仙裙却只垂顺的随她而动,款款间似清风撩动纱帘,暗香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有期盼着想看到底是怎样的天仙落入了凡间的,也有等着挑刺的,若有一丁点不般配,定要道出个一二三四的毛病来,可等离得近了,因得一张面纱,这些人都有些失望,可失望之余又禁不住含着无限好奇。
少女行至了宴席中央,白纱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压根看不清楚是何模样,只露出黛眉与剪水般的双瞳,像是春日里氤氲着的袅袅水汽,隔着黛色远山,带着欲说还休的绵绵情意。
钟鼓管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宫宴都像是被静止了一般,阮阮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突兀与目光,在场中遥遥朝着迎台之上福了一礼。
“开始吧。”魏帝搁下酒盏。
话音落地,重重花影之中,丝竹之声缓缓响了起来,素手轻抬,天水碧的披帛随风而动,场中那个湘色的身影却只静静伫立着,恰似凌波仙子随时要踏风而去。
随着磬箫筝笛递相弹响,刹那间恍如雪山迸裂,春华初绽。
姣柔的身影终于动了,足尖轻点,似在月光的倾泻照耀下濯濯而荡,纤细的杨柳沐浴在春水之中,而随着筝箫渐渐高亢激昂,那抹细腰辗转翩跹,多少次都似要被这疾风骤雨摧折,让人的心也跟着止不住的轻颤,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偏偏细腰并着舞动的披帛却韧得很,倏忽间收了回来。
可随着曲调一转,翩跹的身影倏地停了下来,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便似一只轻盈的飞燕凌空而起,宽大的羽袖若蝶翼,惊艳后骤然从臂间滑了下来,不知何物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众人正欲分辨,那羽袖却又飘然而起,恍惚间似乱雪萦风,翩若惊鸿。
北地尚武,慕强,南唐盛行的舞乐常常被称作靡靡之音,祸国之作,可是在这一刻,他们却情不自禁沉浸其中,皎洁的月亮高高的悬在中天之上,让人不禁想起了月宫里的仙娥仙子,下凡该便就是这般模样。
不止北魏贵族们,南唐的使臣们也惊艳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