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穆陵河看了眼阿史那浑,不想顾及他的眼神警告了,有些话他不吐不快:“殿下,您在宴上说那番话是故意的吧?您为什么不阻止和亲?这样就不用将虎符交出来了,陛下又敢拿您怎么样?现在这样对您有什么好处?”
其实问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殿下向来是个狠人,哪一次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偏偏也从未失手过,当初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背着家里死心塌地的追随的么?
几人这些年出生入死,殿下不摆主子的谱,但是不代表他们可以不把自己当下属,阿史那浑朝着拓跋纮抱歉行礼之后,赶紧推搡着邱穆陵河退下。
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拨弄菩提子的手一顿,为什么?有何好处?
正面跟皇帝叫板,那是傻子的才选的路,得流多少血?南唐虽软弱,到底古话说得不错,比如“以退为进”,“四两拨千斤”。
这个四两......杀不得,留不得,父皇会将她安置在哪儿呢?
想起太子这些日子没少在南唐使臣们下榻的驿馆转悠,拓跋纮薄唇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不知为何他十分看好那个女人,她确实有狐媚惑主的资本。
且看看到底是父子情深,还是红颜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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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宫宴散去,皇城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魏帝却并没有休息,他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凝神眺望这片陷入沉寂的红墙碧瓦,十二白玉珠串的冕梳微动,袍角蔽膝在夜风下翻飞。
半晌,他叹息一声,半侧向身后,“阿史那尔,你说朕该如何对他?”
在这个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刻,年逾不惑的帝王须发泛着灰白的色泽,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驰骋疆场的雄主,松弛的面皮与凸起的腹部昭示着这具身体已养尊处优多年。
但余威仍在,阿史那尔不敢小觑,他深知帝王阴翳的双眼下那寒光毕露的时刻。
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近二十多年,不需要任何暗示,他知道他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四殿下是陛下的刀,受陛下所指。”
答非所问,魏帝抬起了粗粝的大掌,厚茧正褪着一层层的死皮,他说得更直白了,“朕老了挥不动了,这把刀如今也不听使唤了。”
阿史那尔心中一震,斟酌道:“陛下说笑了,刀不听使唤,比破铜烂铁不如,不见天日是它永远的宿命,四殿下的一切都是您赋予的,他又怎会怎敢违背您的意志?”
听了这话,魏帝却并没有真正痛快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狠厉肃杀,“朕今日是当真动了杀心,太子若是能有他一半,朕也不会选择跟南唐和谈了。”
这话没头没脑,若是常人定然听得一头雾水,但阿史那尔却明白得紧。
按照魏帝的性子,在太子跟三殿下妄图抢夺那个女人的时候,那瑶华公主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和谈算什么?十三个州府的嫁妆已经到手,南唐那群软蛋还敢为了个公主跟北魏翻脸?甚至最好是翻脸,魏帝老骥伏枥,要不是不想四殿下在军中的威望更高,只怕打到东都也绝不手软。
可惜他钦定花大心思培养的太子并非是个能开疆扩土的明君,打过去也守不住,不若趁着联姻再磨砺两年,再扶植一下羽翼。
铁血帝王也有慈父心肠,阿史那尔是明白这些心思的,宽慰道:“太子殿下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听了这句,魏帝忍不住冷哼出声,“呵,他现在只怕正生气朕出尔反尔没有让他纳了那女人呢,看看他,堂堂太子竟然跟胞弟抢女人,帝王权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哪一点像朕?!”
他年少御极,一心大业,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华服点缀,可有可无,偏偏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一点不像他,倒是那个狼崽子,有几分他年轻时的狠辣。
尽管已经跟了魏帝多年,太子如何也不是他一个臣子可以评价的,阿史那尔转移话题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瑶华公主?”
魏帝指尖敲击着腰间的金玉大带,发出“叮叮”的声响:那罗延说得没错,那女子确实娇媚,他倒不惧自己心性不坚,只是前朝不是没有例子,留在宫里多少是个祸事,没有必要。
杀又杀不得,留也留不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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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之后,使臣们回到驿馆才发现公主的一应用具被搬到了宫中,瑶华公主被请留于棠梨宫,魏帝虽未明确册封,但棠梨宫乃宫妃之所,这意思颇值得玩味。
总不能一直不给个准话,相信差不多就是这两日了,不管是魏帝还是太子拓跋赫,使臣们均盼着公主能用尽一切法子,成功上位,将盟约踩实。
宫人侍婢们步履轻快的收拾着装饰着,以期以最美的姿态迎接帝王,沉寂已久的宫殿忽然变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阮阮任她们拆卸着发髻,默默看着铜镜里的云鬓花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