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向东,行至芙蓉城东门处,最先看到的是那被毁了一半的无量潭。
当日,白泽确实有意要毁掉它,最后将毁未毁,只毁了一半,如今潭上崖壁残破,巨石坠在潭中,潭水混了泥土不再碧蓝好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去情丝妄念了。
我记起那日白泽吐了血,不知他伤的是否严重,但我瞧他走在前头健步如飞,应是没什么大碍。
有人比我们起得还早,潭边已经站了不少人,仔细看是小花仙立在头一个,身边还站着个没见过的行官,那位行官身形消瘦,眉眼秀气,穿着男子的衣裳,但凭我女扮男装的经验看来,这必定是个女人。
若我没猜错,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位白泽带回来的仙君,来辅佐小花仙的仙官。
原来天上仙官的气质相仿,眉眼都淡漠,只一身傲骨透着冷气。
就差在额上缀几个大字。
——不好惹
白泽见了他们却略显无奈:“你们何必来此。”
小花仙恭敬道:“昔日之困局,多亏了神君相助,吾等感恩,必不能失了礼节。”
她如今确实比从前稳重许多,虽面相稚嫩却仍架出了些城主的模样。
白泽点点头,也不多言,转而向一旁的仙官道:“有劳了。”
那仙官一脸肃色,一本正经道:“自然,此乃我本职之内之事。”
瞧这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想来这两位仙官平日交情也不怎样。
白泽又点点头,众人便让出一条道来,他走在前头,我与小迫风就跟在后头,两旁众人扼首相送,也是一番气派之象。
“父……”小迫风没见过这等场面,不禁惊讶道。
我忙捂了他的嘴,他才改口:“神君这般好生威风。”
我撇着嘴,小声道:“不过是些浮华气象,不中用。”
白泽像是听见了,突然停下了步子。
我也停了下来,后颈微凉,忍不住缩了缩。
他侧着脸向旁说了句,“你上次说近来法力有长进?”
显然这话不是对我说的,立在我身边的小花仙接了话:“是有些长进。”
“芙蓉花雨可练成了?”
这回小花仙却没有说话,她弯下腰伸展出双手,做出恭迎的姿势。
顷刻间,万千落英从天际飘落,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如硕大的雪片迎着山风卷起花舞,弥散幽香,无比烂漫,芙蓉城中一向灰蒙的天幕开了天光,一束束射过飘逸的芙蓉花,让它们灵动又发散出神奇的光彩,此时整座城都仿若陷入神迹中,我听到有人在惊呼,是同我一样折服于这惊世绝美的景色中。
传闻,万年前,芙蓉花仙每年三月都会在城中祈福,降下芙蓉花雨,整三日夜,彼时城中天光乍现,芙蓉花开得最艳,整座城都幽香袭人。
我听见小花仙说:“我读了城中旧录,万年前芙蓉城中三月有盛事,六界众多访客都为能看一眼芙蓉花雨而来,但他们不知芙蓉花雨只是为送别白泽神君而舞,可惜我法力不济,只能将花雨维持半刻时间。”
“无妨,我从前就同花蓉说过勿摆弄这些浮华的玩意儿,她却道就算我不欢喜,但总有人会欢喜。”
白泽说完回头看了我一眼,我那时与小迫风在花海里转了好几个圈,手中正抓着数朵花瓣,欢愉地贪恋它们的奇香,冷不丁对上他戏谑的眼神,急得我快速将手背过身去,可随手飞起的花瓣扬起粉尘挠了我的鼻子,害我打了个喷嚏。
我模样狼狈,却见他勾起嘴角,同小花仙说道:“这样也好。”
好什么好!
我并不想理他,冲也似地跑到他前头,芙蓉花瓣就迎面打在我脸上,那奇香就更浓烈些,我偷偷抓了一些藏在袖子里,想着将它们做成香粉,定是一样好闻极了。
这一年四月初八,我们离开芙蓉城,此后的六十年里我未再踏足这里,听说后来的小花仙励精图治,治城有方,仿有花蓉昔日之风采。
后来我问白泽,我未去的六十年里芙蓉城可还下过芙蓉花雨,他道未曾,我问为何?
他答,欢喜之人不在,空讨别人欢喜岂不徒劳?
我便笑他是真为人小气。
可他忘了,他年年都有带回芙蓉花瓣,替我磨成香粉送予我。
那也便是我欢喜的。
(芙蓉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