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胆小怕事了,大概,”我回答道,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稍微对比了一下我在东京和伦敦的处事方式,就会发觉似乎确实如此,“有些内向了吧——年龄越增长,需要顾忌和考虑到的事情也进一步增加了啊,总感觉,谨慎地活着会好一些。”
“是么,”宍户放慢了步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忍着笑似的,“真深沉啊——变成无趣的人了。”
“......病号偶尔也会记仇的。”
我发出了虚弱的威胁。
于是便极力打起精神,扮成了很积极的样子踏进了音乐教室,结果一整节课都在钢琴声中走神。脑袋像酩酊大醉过一宿似的,所有思绪歪歪扭扭地绕来绕去,中心点却是无比明晰的那个人。
叫作迹部景吾......吗。
——“拦着本大爷做什么?”
在盛满了浅金色阳光的楼梯间,被冷淡的语气那样子质问了。
他大概是,没能记起我。
说出了冷冰冰的句子之后,便绕开我扬长而去。
记忆永远以一种堆叠的形态呈现于我的世界。犹如书架上陈列着的书本,一段记忆有一段记忆独特的厚度和封面,只需轻轻掀开扉页,所有画面便即刻重演了。
假如我是普通的高中生,大概那些痛苦和遗憾的记忆会像健康的大脑一般,先一步附上做旧的滤镜也说不定——按部就班地泛黄、发皱,逐渐淡化掉刺痛心脏或触动泪腺的属性,最终变成茶余饭后一笑而过的谈资,变成弥留之际的走马灯,或者统统丢进名为遗忘的垃圾桶。
但我,却完全是病态的人。
至少在我大脑的工作年限内,遗忘只能是墨汁印在书页上的概念而已了。无论历经了多少时间的冲刷,撕裂了再重组,重组后再扭曲,那些堆叠着的记忆仍旧维持着原样,色彩、声音、情绪——恍如昨日的光景。
我早已疲于去深究正常人记忆最长能够延续的时间。
长变了样啦、差不多痊愈的眼病啦、穿着毫无辨识度的校服啦,云云。能让我拿来安慰自己的原因要多少有多少,但或许,对于名为迹部的那个人来说,六年前的某个午后也不过是毫不起眼的日常罢了,缺乏记住的价值的,微不足道的某天而已。
不过,指望别人一下子记起六年前的事......我也有够苛刻的啦。
两种背道而驰的想法同时冒出来了,我顿时有种要笑出声的冲动,然而还没来得及翘起嘴角,痒酥酥的感觉便蹿上喉咙,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喂,听上去有点严重过头了啊,”身边端坐着的宍户碰了碰我的手臂,悄声对我说道,“帮你弄点片剂如何?冲剂没什么用。”
“……承蒙厚爱了,”我稍稍低下了头,同样悄声回应了他。音乐教师正在滔滔不绝地点评着方才三位学生的范唱,我们课堂开小差的行为才有了可乘之机。
持续的咳嗽震得脑袋的钝痛愈发明显,鼻塞也几乎令我只能张着嘴呼吸了。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我在一片椅子拖拉声中摇摇晃晃地起身,抽出纸巾,狠狠地揉起了鼻子:“阿亮,哪里人少哇……还要空气流通来着......要解决午餐了......”
“唔哇,你现在的声音很像水牛,”他很酷地将课本夹在臂弯,接着用残忍的语言吐槽了我的鼻音,“苍介叔叔难不成做了便当?”
我点点头,努力控制着有些麻木的舌尖:“说是放任我去餐厅的话,很容易交叉感染,就干脆做了便当。”
“苍介叔叔的很会做饭来着,”宍户感叹道。放课的人流包裹着我们向走廊前进,“就在这栋楼顶好了,因为施工,所以一直开着天台门,上个星期岳人领我和长太郎去过,人是比餐厅少很多啦。”
“天台......感觉是漫画主角的常驻地。”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闷声应和着。
——如同在虚浮着的云层上漫步,在花了原本所需一倍有余的时间之后,我终于拎着便当盒子,强撑着绵软的双腿站在了天台门前。
门虚掩着,户外透亮的阳光穿过门缝顷洒在我快要抬不起来的眼皮上。斑驳的锈迹早已布满了合叶,仅仅轻轻推门的动作,周遭寂静的氛围便被一连串扰人的“嘎吱”声大张旗鼓地破坏掉了。
确实是亟待修缮的样子啊。
眼前正强烈地反射着日光的,是与四周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新供电箱和水塔——似乎是这片天台施工对象中的主角。绿色的建筑护网七扭八歪地绕着同样被铁锈包裹的栏杆围了一圈,看得出来是采用了相当随意的手法。
酥痒感再次不打招呼地窜上了喉咙。我一边遮着嘴巴郁闷地发出地咳嗽,一边左顾右盼着,最终一屁股在水塔边的台阶上坐了来。
接触到了更近的天空,还有热乎乎的阳光作伴。
将玉子烧混着米饭一并送入口中,我忘情地咀嚼着,被感冒打击得消沉下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