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一次愿意尝试着将那些多年来始终不愿直面的悲痛记忆,摊开给一个人看。
“年年”,他引着她穿过连廊,走进一处风声飘忽的小道,四周是半人高的冬青,茂密葱茏的枝叶挡住了大半的冷风,“你想知道我和丁慕诗之间的恩怨吗?”
他的声音平静而柔软,却好像是一只从荆棘中窜出的小兽,正试探性地伸出了爪子,勾连着陌生的玫瑰。
江年年望过去,才发觉他目光里的认真,他是真的在像她敞开心扉。
一直夹在两人中间的透明隔膜似乎要破裂,她很难拒绝。
她手指紧了紧肩上的外套,认真地看向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荣幸能有机会了解你更多。”
温垣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侧,娓娓道来那些遥远的记忆——
“六岁生日那天,我非常想吃蛋糕,于是母亲专门请了假带我去买,但出了店门就看到了在马路上闹脾气的丁慕诗,那时候司机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转弯也没有降速,救了她之后母亲根本来不及跑开......”
他其实能理性地分析,一切只是意外,可当时丁家人就站在不远处,守着逃出车轮大哭的女儿,却没有及时救助。
甚至后面的救护车,都是一个路人打电话叫来的。
如果不是目击者过多根本走不掉,他甚至怀疑丁家人当时会直接消失。
母亲抢救时,他就站在手术室门外,清晰记得医生要求垫付药费时,他们面上毫不掩饰的勉强。
后来这起事故意外被报道闹大了,丁家人才带了十万现金上门,说是愿意赔偿,但希望这个事儿能翻篇,半是威胁半是恐吓道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垣回忆的时候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时过境迁,一切伤害都被时间抹平了。
可母亲是一个人最初与世界相连的脐带,更何况那些年的关怀与濡慕,他再怎么装作无恙也有露出了一丝哽咽。
想到当初丁家人的做派,温垣冷笑了一声,没将自己消极阴暗的情绪刻意隐藏。
“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影响了他们名声的麻烦,而道了歉,所有事情便能就此翻篇。”
听见他这么说,江年年的心脏好似突然被换回了从前的那一颗,心跳不再正常律动,一抽一抽地微痛着。
她听出了他隐藏在话里的那份难过和愤怒,以及隐藏在深处的自责。
“温垣”,她抬手抚上了他单薄的背,在月色里轻柔地拍了拍,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带了一丝早已明晰后的了然。
“别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他听见她声音轻轻的,语调里都包裹着温暖,
“阿姨知道了,一定会很心疼。”
温垣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怔愣了一瞬,被身后没注意脚步的江年年撞了正着,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嘿,怎么不走啦?”江年年轻轻推了他一下,在他面前夸张地抖了抖,“很冷欸~”
“嗯”,原来那些无人可吐露的伤痕好像袒露在她面前,也并不会难堪。
“那我们走快点。”
*
生活老师的办公室就在学生公寓一楼,俩人敲了敲门跟老师说情况。
“衣服湿了是吧?”姚老师掀了下外套,看见江年年衣服上残留的污渍,“备用的衣服我这儿只有一件短袖了,不过里间有洗烘一体机,你可以先穿着,衣服一个多小时就能干了。”
说完,她翻了翻一侧的衣柜,找出了一件干净的短袖递给了江年年,看着洗的干干净净的,就是比较宽大,像是老师自己的衣服。
注意到江年年这会儿说话有点鼻音,姚老师摸了摸她脑门,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温度可有点高啊”。
温度高不高不确定,但温垣注意到了江年泛红的脸蛋。
刚才在室外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会儿进了室内不知道是温度高还是怎么回事,脸上晕开了一片红。
他有些担心,问老师“老师,您这边有温度计吗?”
“温度计还真没有,昨天刚打破了一个,还没来得及从医务室拿新的呢”。
姚老师这会儿只能先给俩人调高空调,不然这小姑娘穿得这么薄,不等衣服烘干估计就感冒了。
“你俩现在这边,我去医务室找一支带回来。”
“烘干机要是不会用,你们可以翻一下书桌中间的抽屉,我记得里面有说明书。”
叮嘱完两人,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原先老师在她不好意思,这会儿老师刚出门,江年年就再也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温垣皱了皱眉,把口袋里的手帕纸都递给她,催她先去里面的房间把湿衣服换下来。
温垣指了指旁边的洗衣房,“我在这个房间看一下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