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夜露重。
宵禁后,巡城的兵卒走过潮湿长街,寂静的北都城中回荡着轻微的甲胄摩擦声。
直至队尾隐没在转角,森冷的雾气中,一盏精致宫灯才悠悠行来。
提灯的是个圆脸的粉衣少女,她小心地顾盼周遭动静,避开雨天里容易打滑的地面。
她身后跟着撑伞的紫衣姑娘,裹着茸茸的斗篷,苍白的脸埋在毛领里,面色不太好看。
谁家好人深夜出门?
平日这个时辰,纵使睡不着,她也能躺在廊下的摇椅里看昙花,不知有多悠哉,哪像眼下,需得冒着刺骨的寒雾与被兵卒发现的风险偷偷摸摸。
若非为了白日里那个古怪的邀约,她才不肯动弹。
打更声渐渐近了,打更人只需再拐过一个街角便会发现两位蔑视宵禁的大胆狂徒。
所幸她们已经来到目的地。
长街昏暗,茶楼高挂的红灯笼映照着匾额,幽幽照亮工笔古拙的“西照”二字。
大门虚掩着,里头没有一丝光亮,从门缝吹出的阴冷寒风叫人生生起鸡皮疙瘩。
粉衣少女推开门,待身后人迈进门槛,她小心地张望一眼空荡荡的街道,确认无人发现后,飞快地合上门扉。
最后一缕光亮被关在门外,宫灯无风自灭,两人彻底陷入黑暗。
与微光一同被隔绝的,还有声音。
报更声传不进来,拖长的尾音被粗暴掐断,连风吹进门缝的呜呜声也消失了。
“郡主,是结界。”
粉衣少女面色微变,闪身将主子护在身后。
话音刚落,楼内烛火大盛,茶客满座。
他们引颈望着大堂正中的戏台,花旦甩出水袖,踩着小碎步幽幽咽咽地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一侧刑架上绑缚着白面小生,中衣透血,垂首若死。
是白日里那出未唱完的戏。
两情相悦的年轻人被一道纳妃圣旨生生分开,再相见时已过五年光景,她是盛宠不衰的宫妃,他却依旧是白衣侠客,从湖底执剑杀出,只为取皇帝人头。
分明有着盖世的武功,刺杀的计划也十分周详,他如白练般闪上画舫高台,眼见一击将要得手,平稳的剑尖却猛然停驻,微微颤抖。
昔日的爱人挡在皇帝身前,仰头绝望地看着他,眼神哀求。
他布巾蒙面,但还是被一眼认出。
刺杀失败,他被一拥而上的侍卫生擒。
沈沉碧抿唇看了戏台半晌,有些不屑地垂垂眼。
白日不曾细听,只囫囵知道是个老掉牙的情仇故事,不想竟还有更糟心的后续——破坏刺杀的宫妃深夜潜入水牢,同快死了的旧情人诉衷肠。
这种话本子要是被她淘到,她会三日吃不下饭。
如鲠在喉。
沈沉碧吐出一口气,再抬头,便见戏台上方的二楼阑干处站着一位身穿湖绿衣裳的美人。
她支颐巧笑,朝沈沉碧挥手示意。
沈沉碧强忍不快,上楼坐在她身侧。
她并不起身行礼,饶有兴致地开口:“我还以为郡主不愿来。”
茶侍端来香茶,沈沉碧掀开茶碗盖看了一眼,又谨慎地盖上,开口时面色愈发冷淡:“萧时薇,我给你脸了?”
女子拊掌:“郡主就是郡主,即便深入敌营也不改嚣张。”
“敌?”
“是啊,我族与郡主——”萧时薇压低声音,煞有其事,“有血仇。”
沈沉碧眯起眼睛,紧盯着女子那张清艳脸蛋。
长宁伯府的大小姐萧时薇,前十七年她们压根没有任何交集。
都是足不出户的人,连京中雅集都鲜少露面,若非安平公主沈瑜同她是手帕交,沈沉碧也不会与她结识。
因为不熟,沈沉碧看不太出萧时薇身上到底有哪里不对。
许是……脸上脂粉比白日更厚些?
沈沉碧不欲深究其中古怪,左右她有女使踯躅在身侧,寻常妖异伤不得她分毫。
比起萧时薇的不对劲,她对她的口中那三样至宝更感兴趣一些。
北都城中近来涌进大批修士,不少流言传入坊间,也曾提过至宝,却无人能确定功效,只含糊说能生死人肉白骨。
今晨她赴沈瑜的邀约,从萧时薇口中得知确有其事。
她本来是不信的,萧时薇一个闺阁千金,消息如何能比她手底下的情报网还灵通?
但萧时薇说,她家年关时曾有大仙门的修士上门借宿,他们有准确的消息。
的确有三样至宝现世,却并非如同其他灵宝一般出现在秘境抑或是郊野,而是被神秘人持有,他们需要抢。
这三样宝物乃仙界遗落,得之能淬炼筋骨,剔除灵脉杂质,使得修行一日万里。
对沈沉碧而言,也是有益的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