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口中说的忬儿,便是柳忱的嫡姐,也是小江氏唯一的女儿。乍然听闻柳忬被选为太子妃的消息,柳忱先是一愣,一颗心继而沉了下来。联想到半个月前父亲写的那封催她回府的家书,柳忱隐隐察觉这其中必然有巧合之处。可柳忬要当太子妃,为何要忙着将她召回府呢?难不成也要她像母亲当年那般,与柳忬一同嫁给太子不成?柳忱心下沉吟,脚步不自觉的就慢了下来。蒋妈妈见她脚步迟疑,误以为柳忱不敢进屋,连忙对守门的婆子说道:“小娘子已经到了,快去里面通传一声。”
蒋妈妈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叫屋里的人听见。隔着一道碧纱窗,响起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可是忱儿到了?快请进来罢。”随着这声吩咐,四五个使女婆子纷纷从门里涌了出来,看见立在门口的柳忱,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连忙低头行礼。众人一路簇拥着柳忱进了门,绕过一道山水屏风,径直进了里屋。
柳忱的祖母周氏乃是北方士族出身,即便已经在燕京生活了大半辈子,家中布置仍旧保留了北方的习惯。柳忱一踏入里屋,入目的便是一方砌的方方正正的火炕,炕沿处摆着一方脚凳,炕上铺着四五层锦褥,最上面铺的是赤红绣花的羊绒毡子。炕中间摆着一方红木桌,两侧各坐了个人。左手位坐着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夫人,身着天水碧万字不断头锦袍,丝帕包头,压角处簪了两根如意头银钗。右手位上坐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此人穿着一件檀色绣回纹长袍,发髻上簪着一根竹节金钗,耳朵上坠着同款的坠子,手腕上带着一只碧翠飘花的玉镯子。
再观地上,靠近窗户的地方也坐着两个人。一位年纪约三十六七岁的妇人,面容姣好,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袄裙,耳朵上坠着丁香。另一位看起来年纪与柳忱相若,五官尚算清秀,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褙子,下身罩着茶白绣花的百褶裙。
柳忱在门口略略停顿一息,不动声色的将里屋的四个人打量个遍。便在她打量旁人的同时,四双眼睛也同时望向柳忱。看见她脸上长满了麻子,坐在地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倒是炕上那两位显得十分不动声色,也不知作何感想。
认出了其中三个都是自家的人,柳忱这方迈步走入里屋,笑吟吟的对着坐在右手处的老太太说道:“今儿下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让祖母久等了。”
下人极有眼色的取来蒲团,柳忱连忙屈膝跪下,对着周氏磕头行礼:“忱儿十年未曾归家,未能在祖母面前尽孝,心中十分遗憾。今见祖母一切安好,便也就放心了。”她这一席话说的恳切,无形之中拉近了与周氏的距离。原本还存着的生疏之感立时消减了几分,周氏面露笑容,宛若一个慈祥的祖母般蔼声说道:“当年你离家的时候也才五岁,没想到一转眼竟都这么大了。这些年过得如何?你师父可也还好?”
“劳祖母记挂,师父她身体十分康健。忱儿亦是过得很好,虽然道观里的条件不如家里富裕,师父和师兄们却从未短过忱儿半分。”
“那便好。”周氏点头应声,抬手虚虚扶了一把,立时有下人上前将柳忱搀扶起来。待柳忱站稳,周氏复又指着对面的夫人说道:“这位陈夫人乃是咱们柳家的表亲,依着辈分来论,你理当称唤她一声叔祖母。”
听周氏说那人就是陈氏,柳忱心下又是一沉——年前打算回京的时候,她曾与师父一起将柳家的近况梳理过一遍,这之中不乏有许多关于陈氏的消息。关于这位陈氏,算得上是柳家的常客。因着与柳家有着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陈氏经常上门巴结,日常在周氏这里得了不少好处。此外她还有一重身份,那便是世家名门之中的专用媒婆。如今这京中闺门女子一多半的资料都掌握在她手中,这几年里,更是由陈氏亲手促成了好几门婚事。如今赶在这个档口让她们见面,只怕绝非是巧合。
柳忱心里更加笃定此番归家之行必然非同寻常,垂眸与陈氏见礼:“忱儿见过叔祖母。”
陈氏一只手端着茶,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柳忱,见她那麻子多数都生在脸颊处,眉眼尚算温婉干净,这方满意的点头,与周氏说道:“这孩子骨相生的不错。”若平常人见了柳忱这一脸的麻子,定然厌恶的扭开脸不愿再看。陈氏接触的闺门女子多了,总能一眼发现旁人的长处。且不论柳忱这脸上的麻子,单单是这眼睛和鼻子上的线条,假以时日磨炼的再成熟些,定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可惜造化弄人,二十年前大江氏名动京华的盛况,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了。思及至此,陈氏心里蓦然生出几分遗憾来。
周氏道:“毕竟有她母亲的底子在,便是皮相毁了,骨相也还在。”
此言一出,小江氏母女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小江氏面色寒然,强压不满笑说道:“人都已经没了这么多年,母亲还提她做什么,平白的叫忱儿徒惹伤悲罢了。”说罢起身,对柳忱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怕是也累了,院子已经命人打扫出来,我这便送你过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也不迟。”
从私心论,柳忱想留下多听一会儿她们说话,难保会有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