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氏已成婚多年,除了身边几个资历老的婆子,鲜少有人对她使用未出阁时的称呼,眼下听得有人嚣张,火气更胜一筹,冷声说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里叫嚣?”
“是我!”随着声音越发临近,有人掀开里间的帘拢,月雪搀扶着严氏走了进来。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严氏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花白的头发挽起,两根宽背银钗拢着发髻。她的身上穿了一件绛色团花长袄,左手拄着一根崭新的拐杖,看起来严厉又很贵气。甫一看见小江氏,严氏就将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冷笑着说道:“十几年未曾见过面了,江小娘,你却是连老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姆妈?”乍一看到这熟悉的面容,小江氏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迎了上来:“姆妈您怎地来了?翼州离着燕京相隔千里,您这一路上可有什么……”小江氏话未说罢,严氏的巴掌却已经披头盖脸的扇了下来:“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来与我说话?你姐姐都已经死了,你怎地还活的这么好,你怎么不陪着一起去死,嗯?”严氏虽然年迈,因着种了许多年的地,身上很是有把子力气,这一通巴掌扇下来,小江氏的脸颊倾时红肿起来。这一幕实在太过粗暴,惊住了一屋子的奴仆,也吓得柳清人变了脸色,忙上前去拦着:“这是怎么回事?她、她是什么人,怎敢来我柳家造次!”
严氏抬头看着柳清人,一双浑浊的眸子写满恨意:“我是什么人,你也配问!个穿心烂肺的负心汉,我呸。”严氏一口黄痰吐在柳清人的脸上,惹得柳清人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之时,却被小江氏慌张的拦了下来。小江氏的眼里写满了惊惧,轻声对着柳清人说道:“老爷息怒,这就是我和长姐的乳母严氏,亦是曾经江家的一品管事。”关于严氏这个人,柳清人倒是听说过一些,知道她在江家的地位很重,也不好再发作什么,柳清人悻悻擦掉脸上的赃物,只得陪着小江氏一齐跪在了地上,忍气吞声的说道:“不知姆妈来了京城,小婿有失远迎,还望姆妈恕罪。”
严氏却分外不给留情面,冷哼着说道:“别叫我姆妈,你们两个奸夫□□,不配对我用这样的称呼。”她转头看见了柳忱,抬手将她叫过来拉住,声音放柔和了些:“这天下的人,我只认你母亲这一个女儿,也只认你这一个外孙。别的什么猪狗牛羊,都不配当咱们江家的孩子。”
柳忱未曾想到严氏会动这么大的火气,紧着安抚道:“都是些不值当的事,阿婆千万消消火气,切勿气坏了身体。”
严氏一脚踢翻地塌上的糕点,走到柳清人的位置上坐下,喘着粗气说道:“我这一把不值钱的老骨头,死了倒也没什么,真能死在他们两个面前那倒好了,少说他们后半辈子都得天天做噩梦,也算是为你母亲出口恶气了。”
小江氏连忙慌张的磕头哀求:“姆妈您千万别这么说,眼下家中父母都已经去了,唯有您还算是孩儿的娘家人,您若有个好歹的,孩儿心中实在难安。”
严氏杵着拐杖,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模样:“若非是因为你姐姐丧了命,你亲生爹娘又怎会早早的死去。归来归去,还不都是因为你惹下的祸端?如今当了夫人了,知道给自己买好了,早你干什么去了?——当年若不是你引着那丧良心的强闯了你姐姐的闺房,她又怎么会被迫嫁到这吃人的地方来。出嫁那日,你口口声声承诺会好好保护姐姐,短短三年她就魂归了地府,江小娘,你就是这么护着的人?”当着这满屋子下人的面,严氏毫不顾忌的道出了十几年前那档子丑事。小江氏辛辛苦苦维护了半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连惊带吓,浑身抖如筛糠,却又不敢辩驳什么,只一个劲的哀求:“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眼下姐姐的孩子都快成婚了,姆妈还提他做什么呢。”
严氏道:“我再不提,只怕你就要将这档子事给忘了。你今日的地位,说白了是拿你姐姐的命换来的也不为过。还有你——”严氏用龙头拐杖指着柳清人的鼻子:“若非有阿荷的面子在,依着你身上那点才华,又怎么能当上堂堂二品的朝廷大员。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两个贱东西,镇日里睡在阿荷的坟冢上,你们两个可开心?”随着严氏的一声话音落下,屋外乍然劈过一道雷声,就仿佛是上天的审问,吓得柳清人浑身冷汗直流。
关于严氏说的许多内幕,柳忱都曾听师父与自己说过,如今再听一遍,还是忍不住的替母亲心疼,便在柳清人和小江氏的一片哀求声中,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严氏骂够了人,自己也忍不住哭。当年江爱荷死的时候她没能陪在身边,如今身处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场迟来的吊唁方才真正开始。
柳忱便与严氏两个对着哭,一个嚎啕大哭,一个呜咽悲悯。直哭的小江氏和柳清人头晕目眩,加上屋外电闪雷鸣,竟仿佛身处地狱一般。柳清人刚才吃了一肚子的肉,眼下叫严氏骂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翻滚,捂着嘴干呕了几声,险些吐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氏方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给柳忱擦干了眼泪,这方说道:“听说你就要嫁人了,嫁妆可操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