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万籁俱静。一轮圆月被阴云遮蔽,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这样寂静的夜色,平白令人心里有些不安。柳忱陪着严氏吃了几杯酒,见老人神色微醺,便起身搀扶着往寝室走。
严氏在京中养了半年,身上的病痛已去了大半。整个人看起来都胖了些,脸色红润,心情极好的与柳忱闲叙道:“听说你师父已经回京了,都已经到了家门口,怎地不叫她来家里住着?”
柳忱笑着应道:“原打算是这样的。临来之时,逢着一位故友生病,师父略懂些山野医术,便动身前去探望。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严氏坐于塌上,感怀道:“你这师父不是俗人,虽说是个女子,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实在令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十八年前,灵王率领三路番军起义,一路从寻州向西征伐,沿途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那时你师父初入道门不久,凭借一腔孤勇,硬是带领着门下众师兄弟与叛军对抗。那些叛军一路屠城,沿途的城市都杀光了,只有临渊,在你师父他们的负隅顽抗下,大部分百姓都活了下来。也是在那一战,谢家半门忠烈。天下大定以后,陛下首先下旨亲赐了谢天振赤西侯,第二道圣旨,就是御赐你师父三清真人的名号。那三清观也是先皇亲批建的,受的是皇家香火,不管走到哪里,这天下的道士都得跪地给你师父磕一个头。”
十八年前柳忱尚未出生,关于那诸多往事,也只是断断续续听旁人提过几嘴。如今亲耳听严氏道明原本,一时心中颇受震撼。她只知谢家的侯位是先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却不知自己师父的封号也是这般得来不易。如今再回想先帝对自己师父的种种倚重,倒突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师父她……他们,他们都很厉害。如今这太平盛世,都是那些人用命换来的。”柳忱说着话,脑海里又浮现谢添英俊勃发的一张脸。谢天振虽然死了,谢家却还有血脉在。谢真与谢添一个在边境,一个在朝堂,兄弟两个守望相助,有他们在,天下人心才能安定,这燕京城才会日日歌舞升平。百姓依赖谢家,她又何尝不是。自回京以后,这些快乐平静的日子都是谢家给的,都是谢添给的。柳忱垂首搅弄着腰间的丝绦,突然很想见见谢添。白日那一面见得匆忙,两个人心里都有气,便连亲昵的时候心里都还窝着火气。这会却又突然可怜起了谢添,他原本是那样的无忧无虑,眼下一个人困守在偌大的府邸,日日形单影只的,属实有些孤单了。
言氏见柳忱神色落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蔼声说道:“咱们忱儿是个有福气的,嫁了这样的好人家。那谢小公子芝兰玉树,虽不像他父亲那样杀伐果断,却也是个坐朝堂的好苗子。听说他将来是要承袭他父亲的爵位的?那你就是侯夫人了。也要像谢侯爷夫妇那样和和睦睦的过上一辈子,夫妇携手终老,是女子最圆满的结局。”言氏多喝了些酒,说起话来越发喋喋不休。柳忱教她说的满面红霞,掩面羞道:“阿婆又在打趣了。我与谢小公子本就是虚假情缘,来日他若是有了心上人……”
严氏早就听说了柳忱与谢添结兄妹契的事,不置可否的摆摆手:“那兄妹契不过是俩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罢了,你们当先皇那赐婚的圣旨是闹着玩不成?再者说来,你又敢保证那谢小公子就不会喜欢上你吗?论家世人品,你比旁人哪一点差了?小孩子且莫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言氏醉眼朦胧的倒在塌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好,呢喃着说道:“你在这里住的也够久了,改日见了谢添,就让他将你带回去吧。外头那点事我也听说了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左不过有人浑水摸鱼罢了。谢小公子既然没给你休书,就说明他心里有底。你们两个的缘分且长着呢,就将心放回肚子里。 ”
严氏虽出身不好,到底是在江家住过半辈子。她吃过的米比旁人喝过的水还多,见微知著,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这些日子柳忱与她朝夕相处,虽面上没表现出半点异样,严氏却还是觉察到了柳忱心里的不安。她是过来人,很多事都看的透彻。打上次谢添亲自去找她盘问大江氏与柳清人的那段往事时,严氏就瞧出了谢添对柳忱的在意。只是这两个孩子感情都很慢热,柳忱又是那样恬淡的性子,即便是心里在意,面上也未必表现出来。这两个人来回拉锯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严氏借着醉酒,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她说罢了就闭眼昏睡过去,柳忱体贴的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她站在石阶上仰望着漆黑的夜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严氏那一席话令她开悟,心中的不安瞬间消弭了去。实则也是关心则乱,谢添若真是想与公主有什么,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柳忱静下心来,回房准备休息。屋内烧着暖炉,被褥都是热的。她刚刚褪去外衫,便听见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漆黑的夜色里,这敲门声平白令人心惊,柳忱当即披好了衣服,吩咐月雪:“快出去瞧瞧。”
月雪提着灯笼往门口走,小院的屋檐上人影闪烁,隐约可见刀锋划过。柳忱站在廊下,静静的望着前方。月雪行至门口,隔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