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的堂屋看上去还维持着气派的风貌,然而却处处经不起推敲,没有花足银子的修修补补原原本本地呈现出岁月的蹉跎。
大段飞逝的时光横亘在眼前,邵平叔见卫勋的第一面便不禁惊叹道:“呀,小二爷竟然都长这般大了!”
卫勋刚绕过屏风,躬身打拱向邵氏夫妇问候,“都是晚辈的不是,应当早些来拜访的。经年不见,二老身子可还康健?”
“哪里的话,这程子你为李家大爷的事情来回奔走,我们都晓得的。劳二爷记挂,我们都好。”
秦夫人从主座的太师椅上慢慢起身,朝卫勋慢行了几步,见他年纪轻轻便沉稳持重,难□□露出赞许和怀念来,转头问邵平叔道,“你瞧瞧,是不是颇有卫娘子当年的风范?”
邵平叔眼中也满是称许 ,只是卫勋身形实在太过高大,让邵平叔要仰着脖子才能看他,于是便大笑道:“这块头,倒是跟卫相公如出一辙。”
秦夫人也跟着笑一下,嘴唇却迅速抿起来,满面悲痛道:“听闻卫相公去年……”
却像是哽咽说不下去的样子,扭头抽出帕子紧紧捂住了嘴。
邵代柔大为吃惊,这几日卫勋一直身着缟素,原本只以为是给李沧体面,没想到竟然还有守孝的缘故在里头。
卫勋神情克制,只嗓音略略沉下去些许,“是,父亲是年前去的,不过走得很快,并不痛苦。”
邵平叔又是一叹,“还有卫娘子,想来也走了有三年了吧?”
在得到卫勋点头肯定之后,邵平叔长吁短叹,感慨良多,想上前拍一拍卫勋的肩,抬手却发觉高度有些勉强,于是改为拍了拍背,再长叹道:“尤记得当年卫娘子飒爽英姿……唉,小二爷,今后卫家就要靠你了。”
卫勋身形挺直,不卑不亢道:“只当竭尽全力,望不负卫家门风。”
也许是习惯于不外露,他的一切情绪都是内敛的,若是今日不提,邵代柔完全无法看出来他沉默地背负着父母双亡的伤痛,还有撑起门庭的沉沉重担。
其实她才真真正正是过江的泥菩萨,卫勋的身份地位高高摆在那里,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心疼的。
可心里就是忍不住冒出一个个酸楚的空洞,迫使她将那些对他来说应当是十分多余的柔软情绪顺着注视细细密密地送过去,捧到他眼前。
卫勋的注意力没有办法不被这样浓烈的情绪吸引,他有些讶异地看过去,凄丽的柔情分明似流水,却竟然也是灼热的,直面上去,仿佛被什么灼烫了一下,将方才提起已逝父母时难免升起的灰暗心绪一扫而空。
一根看不见的模糊丝线悬而又悬,看似就要断了,或者原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存在,不仅让卫勋心神一震,叫邵代柔也心惊胆战起来。
幸好,这样不明所以的光并没有存在太久,邵代柔的大哥邵鹏急匆匆跨过门槛闯进来。
“听说卫二爷来了?”
紧随着他身后,媳妇金素兰也领着两个丫鬟跟了进来。
邵鹏刚得了消息赶回家,满头还挂着热汗,他为人并不讲究,抬袖便去擦。
金素兰一见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就来气,也不管还有没有外人在场,当着众人的面便斜着眼睛嫌弃冷哼道:“瞧你那窝窝囊囊的样子!”
秦夫人皱起眉头,压低嗓子低斥一句:“素兰,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就算作是警告了。
然而这警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金素兰是半点不惧怕的。
就说这邵家里,邵平叔这辈子是做不了官的,没人敢顶着上头的风启用他。
再说了,就算用他又能怎么样?这人自打出生起就没干过一天正经勾当,整日就晓得吃酒吃茶,拎着千金不换的鸟笼子到处溜达,要么就冷不丁抱一块贵得吓人的石头回家,每到年底就有一堆商户们登门来要销账,全然不顾家里开销几何,这永世填不尽的窟窿一半都是靠她的嫁妆在往里填,是以公婆在她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
至于她的丈夫邵鹏,彻彻底底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窝囊废,全靠着她父亲提携才勉强混得了个官做做,听说做得也不如何好,平时里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哪里还有做丈夫的气度。
要她说啊,阖府上下,也就两个姑娘家拎得清些。
邵宝珠就不去说她了,年纪还小,秦夫人知道儿子不成就,一心想靠两个女儿的亲事回京城去,宝珠还有两年及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被秦夫人卖到哪个高门里换前程。
邵宝珠为人没走偏,估计全靠同屋的姐姐领路,所以了不起的还是邵代柔,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勉强着一手将妹妹带起来。
不过这世道么,女人家能干了,反而是祸不是福。
说起邵代柔,金素兰的态度复杂介于讥笑和怜悯之间,若是不提李沧的下场,倒还算是得了一段大好姻缘,可惜啊,福比纸薄,只能怪天怪地,还能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