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邵宝珠起床,被满屋摊开的衣裳吓了一跳,叫了声二姐,“你着急赶活,把我叫起来一道做呀!”
邵代柔熬得神情都有些恍惚了,迟迟啊了一声,扭着僵硬的脖子转向窗外,“呀,天亮了。”
原本没打算熬一宿的,谁知道做着做着就到这个时候了。
宝珠跳下床,替她将做好的一件件收拾起来,“这么熬,眼睛受得住吗?”
邵代柔撑臂松了松腰背,感觉都能听见骨头一节一节渐次咯咯作响,她嘴上不以为意:“做不完,存在心里总是一桩事,天天琢磨着更累得慌。赶紧做完给夫人小姐们都送去,心里就舒坦了。”
做好的衣裳姐妹俩分一分,哪几家由邵代柔去送,哪几件让邵宝珠跑一趟。
草草分完,赶紧先去伺候秦夫人用早膳。
其实邵家如今早上大多就一碗清粥,外加几样邵代柔腌的小菜叶儿过饭,远远没有到需要专人布菜的必要,只能算是秦夫人掌家的最后一点执念,每日晨昏定省不能少,不仅两个女儿要去,秋姨娘要去,就连在府里横着走的大嫂金素兰也不能缺席。
今日稍稍有些不同,邵代柔算是嫁出去的妇人,不必伺候完全程,去跟前问完安,便被秦夫人放了出来,趁着厨上早晨的火还没灭,赶紧去追着炭火的余星子煮了一锅川芎茶。
上回她偶然间听哪个夫人说川穹茶能缓解头痛症状,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先给秋姨娘送去。
“难为你有心。”有没有用不要紧,心意才叫秋姨娘真正受用,她笑着将还温热的茶吊接过来,“老毛病,早就都习惯了,不打紧。”
邵代柔托了个缺了口锔了丁碗来倒茶,伺候秋姨娘趁热喝下。
美人就是美人,就连观美人饮水也是享受。
秋姨娘是真美人,邵代柔自问连七八分都没有传到,只是自她记事起,秋姨娘就不如何爱打扮,一年到头身上的颜色不是枯绿就是烟草灰,硬生生将人衬老了十几岁,眼下嘴边有意无意抿出朝下的纹路,脸上总带着些自苦的味道。
苦的是什么呢?大约是命吧。论起秋姨娘的前半生,都在忙着争一个男人,一朝看清了他翩翩君子面皮后的自私与懦弱,秋姨娘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所有满怀希望的心,往后只有剩余半生的灰心,连个儿子都懒得为自己筹谋。
幸好得了个姑娘是顶好的,这才叫她觉得,老天对她不算是真黑心。
秋姨娘今日的神情不比往日愁苦,全因她心中有了另一件事作依托,她始终琢磨着让邵代柔改嫁到张员外府上的事。
秦夫人说要让邵代柔嫁到京城高门里去,秋姨娘不是不信她的女儿配不上京城里头的贵公子们,她就是觉得太遥远了,远得悬而又悬的,远远不如城西的张员外听上去真切可行,世家大族的夫人妾室之间的争夺倾轧什么的都太血腥,早年盈夫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秋姨娘是邵代柔亲娘,为女儿盘算来去,权力什么的都是假大空的虚东西,还是吃得饱穿得暖有下人可使唤的日子来得更稳妥。
茶水暖和,秋姨娘慢慢抿着,像是顺口问道:“你常来常往各个家门里,城西有位姓张的员外郎,你有没有见过?”
邵代柔一惊,手抖落几滴水痕,惊慌抬眼,不晓得秋姨娘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四处做活的事。
秋姨娘眼里憋着淡淡泪花,努力平静说道:“我早就晓得了,只是辛苦你。”
邵代柔借着低头再添一碗水的动作缓了缓,才慢慢捡起方才张员外的话头,说见过,“替他家小娘做过几回衣裳,碰见过一两回,不过说不上话。”
“在青山县置办了小娘啊……”秋姨娘想了想,这年头,但凡五湖四海行走做买卖的商人,往往走几个城就有几个家,这在她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问题。
她只怕青山县府里女人太多太杂,邵代柔进去了难相处,于是便接着问:“府上有几房人啊?”
邵代柔想了想,举起两根手指,“一个略年长些,性子有些吝啬,底下有个秀才。另一个么,前年刚买进来,瞧着比我还要小上几岁。”
“秀才?”秋姨娘眼睛一亮。
邵代柔见茶喝完,便开始张罗收拾茶吊茶碗,埋头道:“是秀才呢,倒是个好读书的,听说明年就要参加乡试,张员外脸上有光,便借着年节的功夫将他记到正头太太名下了。不过人没去宗州老家,还在亲娘这里住着。”
秋姨娘越发觉得好了,有学问的人,天生就带着几圈光晕,若是家里有人能考上功名,今后还愁什么吃穿?
邵代柔疑惑朝她望过去,“姨娘打听张员外做什么?”
秋姨娘说没事,“上回偶然听你父亲说起,好奇闲话罢了。”
邵代柔显然没信,但也不说破,继续低下头将桌面溅上的几滴水渍抹干,只说:“接了其中一位小娘的活,这几日正要做好送去呢。姨娘要是有什么话,我正好一并带过去。”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