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退到席下,这宴席也到了酣处。杯浅盘藉。
此时黄昏已过,水里带起凉意,宫人停了水车。
女帝起身,叫陆美与王女官陪同,余者再饮几回,自然各自赏风饮月。
苏云卿见弟弟独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边上瑞小侯爷攀来,围观承盘上的金钱袋,啧啧称奇:“乖乖,今日竟然有这样的宝贝。”
苏云卿笑着向他行礼,余光看向那也答了“自己”的第四人,见那人面上并无愠色,悄声问瑞小侯爷:“今日这钱袋的由头又是如何起的,莫非靳公子是故意设的赌局。”
瑞小侯爷与陆美玩得好,自也与苏云卿亲近,答道:“陛下的事我们哪里晓得,这不是答得好的奖赏么。再说,哪里会有他什么事,他可真是替人作嫁真真赶巧了,他不设赌,陛下也要将这两个袋子赏出来,到时候只怕是拿我做筏子,夺我的袋子问是谁的绣工,今日倒叫我逃出生天,”
他向夜空连连抱拳,“感激不尽。”
这人又向苏云卿凑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楚州可有着落?我家对你这云卿公子的名号可是仰慕已久。”
苏云卿抬头,指了指夜色。瑞小侯爷抬头同看,哈哈一笑。“罢罢,是天不够亮。”
穹似碧玺,西挑太白。
从兰台往天际望去,说是夜色,也不过暮色四合、群星方起之时。
转瞬间天色变暗,将早早点起的宫灯显出彩来,流光溢彩的天际也被几抹黛色涂满。
瑞小侯爷蹭着苏云卿的案,略有些懒散,也不等人说话,突然捂嘴:“我方才是不是念叨了陆夫人名字?诶哟诶哟。叫陆美知道打我。”
苏云卿一愣,往前数了几句,竟确实有个“真真”,难为这小侯爷细心。笑道:“你倒特意说起来。家母何曾在意这个,她有言,所求不过一个真字,若世上人人求真,人人言真,当是幸事才是。”
“竟是如此,这话我要写信告诉家里去。”身边这人击节拍案,赞叹不已,“不愧是陆夫人!果然是十几年前,就以一篇文章收服了我家三代的奇女子啊。”
他拿过桌上的壶,自己敬了苏云卿一杯。
苏云卿也礼回一杯。
瑞小侯爷见这么敬来敬去,摇头哑然,搁下不提。
他知道苏云卿这人,这次序礼仪,云卿公子熟得很,移个座答个问都要同人致意,一派谦谦。又生性雅谨,守礼是他自然而然的习惯,倒不是他多看重那些次序等第。
真是可怜他来这宫宴,分明也是不耐烦俗礼的人物,才叫小侯爷心慕笔追。
像今日靳小郎君那作派,若不来敬,也就罢了,敬起来是按排行,还是按座次?按排行,小侯爷是宗室子弟,头一茬的年轻郎君,身份在陛下之下,众公子之首。陛下之下,当先来敬他。但若按圣宠、按坐席,自然要先紧着陆美他们。
这就是次序的无趣之处,不论如何都挑出事来。若非他小侯爷心胸宽广,又聪明机智,不为借刀,岂不是要记陆美一笔,再连上他景仰的云卿公子。
旁人道陆美海量,那小靳郎便以酒徒暗讽,真是何苦来哉。试问陆美几时醉酒胡闹过,正因他从不胡闹耍酒疯,才得了海量之名。这还是在御前,陆美又几时在陛下面前丢过脸面。
他虽也常在宫里,不过自有小殿,是宗亲一派,本来也看不太上靳小郎,倒是靳家大郎在宫中念书长成,与他说得上话。
瑞小侯爷心里慢吞吞滤过,又凑近些,歪着身子跟苏云卿看案上金荷包,侧头闲话:“看出什么来了?”
苏云卿道:“陛下常赏金碧辉煌璀璨之物。”
小侯爷撇嘴:“净说些宫里人都知道的,”他伸出手指轻轻去碰,“也不知道耐不耐用,放进银子却磨掉金子,岂不很亏,要不塞银票用吧。”
边说着,边直身从怀里掏出胡乱叠的一沓纸,再翻覆叠小了,试图塞到金荷包里。
苏云卿失笑,抬手捂住:“概不受贿。”
瑞小侯爷拍他手,笑道:“才几个钱,”突然想起什么,翻了翻纸笑着抖纸叫屈,“嗐,诗稿!这是诗呀。”
“诶对,”他捧着纸摊开,意思意思抚平,双手端给苏云卿,故意拿腔拿调恳切道,“这是专门揣来请教你的诗稿。”
苏云卿叹气,抬过他手,接过纸看,观之沉默。
却见第一页纸上书着:
团团复扇扇,
直直立道边。
班女无须怨,
秋风独自眠。
上题:宫中银杏有色其叶如扇
复翻页,只见下一页是:
人生自古多轻愁,
缠绵儿女为情忧。
千肠百转思君久,
何日歌在君楼头。
上序:月下长歌一阙 时十九
再翻页,又是许多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