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坐在房间里,她的住所在二楼,开着窗子,能看见慈幼院的人背着大包小包走来走去。她收回视线,对着镜子,用指尖为自己涂上口脂,丰润的膏体在唇瓣化开,染就一抹似火的红。
她今日难得盛装,层层叠叠的繁复裙摆如花瓣般散开,她坐在那里,便如同花朵中生长出的精怪,美得肆意,勾人心魄。
“都准备好了?”她没回头,淡淡问。
玄烛跪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低头回答:“是。主帅已经成功混入程元纬的护卫队里。于州和长阳的百姓也基本疏散完毕了。”
和还会有所质疑的于州总兵班向不同,长阳刺守桂良平是个十足十的愚忠下属,他执行祈星翎的所有命令,不会有任何犹豫或思考,即使那命令是让他弃城而逃。
是把好刀。祈月这样评价他。
“好。”祈月将耳环带上,动作间垂坠的珍珠相碰,“告诉他,动作悠着点,尽量别伤到无辜的人。”
是夜,总兵府内宴席已经备好,祈月姗姗来迟,坐在主人的位置,她下手是于州总兵,班向。看到她的位置,使团中有人心生疑惑,但碍于场合,也没说什么。
方才他们看到首座的位置空着,还以为那是给祈星翎留的,所以觉得班向坐在次位也合理,但现在这个位置由祈月来坐,虽说就皇族身份来看也没哪里不对的,但还是让人觉得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是……桓清允皱了下眉,尝试理清思绪,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与桓公子,也算是故交,今日有缘重逢,还请公子满饮此杯。”祈月举起酒杯,看向桓清允的方向,“公子请。”
一个模样清秀的侍女上前为桓清允斟酒,跪坐下来,用双手将酒杯端到他嘴边,竟是要喂他喝。
“不必。”桓清允没有去接,直接从桌上拿起酒盅,一饮而尽,看着祈月的方向,“臣谢殿下赏赐。”
祈月笑笑,抿了一口,将酒杯放下。
“我为公子选的侍女,公子不满意吗?”她问。
桓清允手掌紧握成拳,放在大腿上,声音低沉:“属下已有结发妻子,出门在外,不应与女眷接触太近。”
“是吗?可是我不曾听说桓氏的长公子何时成婚的啊。公子可不要诓我。”她笑。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又或许,不算太久以前的事情。那也是一个今天这样的夜晚,天空中月亮被乌云遮住,只剩下朦胧的光晕。他牵着一个人的手走在夜色里,他们在夜色中相拥。
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日子。
那个人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你不能骗我,如果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桓清允抬头,深埋在记忆里的声音与眼前此刻笑意盈盈的面孔重合,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了,喃喃道:“我不曾骗你。”
我从来,没有……
“今日这酒,是姐姐第一次来于州的时候,亲手埋在城外那颗榕树下的。十年过去了,今日开坛,果然醇香无比。”祈月说,“对了,使团诸位进城的时候,可看见那颗榕树了吗?”
榕树?
“城外哪里有榕树啊,只有个大树桩子……”身后有门客小声念叨。
不对,这句话的重点,不是榕树,是什么,是什么?是他刚才就想到的东西!桓清允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疼,他勉力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根本说不出话来。
酒有问题!他瞪大了眼睛,竭尽全力想要把这句话告诉祈月,却看见她将手中的酒尽数倒在了地上,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酒有问题,没错。但他该担心的不是祈月。因为这是她带来的酒。
但最不对劲的是,祈星翎去了哪里?!
“桓公子,还请不要乱动。”身后的侍女借着动作的掩盖,将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颈处,声音缓而柔,“我不常杀人,怕失手误了殿下的事。”
是云玉叶。她扮作侍女,将祈月备好的毒酒送上。
“报——!!”一个桓清允身边的小厮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进来,趴在地上大声说,“祈主帅刺杀临军主帅程元纬未成!程元纬暴怒,已经攻占长阳,马上向于州攻来!”
“你说什么!”有使团的人站起来,不可置信,“长阳城呢?他们不会出兵抵抗吗?!祈主帅在,长阳怎么会被这么快攻破!”
“长阳、长阳刺守早就组织百姓弃城而逃了,长阳是一座空城!”小厮哭喊道。
“怎么会!”使团众人大惊失色,都转过头去看桓清允,这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几乎神志不清,被身后的侍女拿匕首挟持着。
桓清允咬破舌尖才换来一点清醒,他看着祈月的方向,声音虚弱:“是你……”
“什么?!”使团中有人听见他的话,都愣住了,“公子,你在说什么啊?”
祈月没有起身,将酒杯随手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