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气地瞪她。
黛玉便会同她分析,被一个人深深爱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女子,他与你说话,就好像这世上再无他物存在。
两人窃窃私语的日子里,她是如此快乐,似乎借着紫鹃的爱恋,重又与自己的过去,再次相遇。
那甚至无关于宝玉,无关于他最终的负心薄幸,无关于现实是如何分崩离析,满目苍夷。
那是属于她的青春,如此甜蜜,如此珍稀。
那是她曾在这世间热烈活过的明证。
这世上太多太多盲婚哑嫁的女子,终其一生,从未有机会领略那样的动人春意,便已到了繁霜深重的秋冬,落瓜结子,老硬成灰。
她与紫鹃二人,能够穿破重重包裹的红尘束缚,照见那颗羞怯、惊恐却依旧顽强跳动的真心,这是何等的幸运?
可是这份思量,说与世人听,只会得到三字冷淡评语:不安分。
便如宝钗那年劝过她的话,你我女子,只该做些针线纺绩,才是分内之事。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那就不可救了。
她与紫娟这样的人,为着心头那一点火热,深夜梦回,或哭或笑,如痴似狂,可不就是失了女子本分么?
好在她们已经走到潇湘馆门前,早有婆子远远地迎出来,候着黛玉回家。
两人立了脚。雪燕与文杏也忙赶上前来。雪燕指挥婆子们把行李搬进去。
宝钗笑道:“你今日刚刚回来,必定忙乱,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游目四顾,又道:“自你那年去后,这院子里一砖一木都有专人伺候。四时供花,草木修葺,一如既往。一并连你檐下那支大燕子,也都年年回来,不曾因少了主人,就短了它的食水。”
黛玉眼角酸涩,微有湿意。不愿人前失态,忙转过头去,颔首感喟:“难为你一片心。”
“倒不只是我一人。”宝钗吞下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摇了两下团扇,左右看看,方轻声道:“当年之事,我夫妻二人,委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只盼你看老祖宗份上,莫往心里去。”
正好一阵夜风吹来,黛玉伸手揉揉眼睛,微笑道:“你可是疯了?这说的什么话?我竟听不懂。”
借着门口照得明亮的八角琉璃宫灯,宝钗一眼看清她眼圈儿红红的,心下叹息,却也不便再说,只点头道:“如今说这些,都是些空话罢了。是我多言。你且早些休息。我明儿一早来会你,一起去老祖宗那里请安。那时候再跟你细说一众姐妹们的近况。”
她带着文杏走了。黛玉却在门前站了许久。
婆子们一大半是当年在潇湘馆的老人,见了雪燕,纷纷问好。雪燕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吆喝着众人抬箱子,赶前赶后地忙乱,一会儿嗔着人轻拿轻放,一会儿又与人呱唧别后诸事,甚是吵闹。
黛玉耳中听着这番热闹,却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夜风寂寂,吹得人声飘散,有些许做梦似的不真实。
直到箱子都顺利搬进内里堂屋,雪燕才发现自家姑娘还站在风地里,忙跑出去,围着姑娘进了院子。
潇湘馆的大门始终敞开着,来往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都是老太太那里打发来送吃穿用度的。
如今元春做了太后,贾母处时有宫中的赏赐,内囊早淘换了一遍。这会儿黛玉来了,老太太高兴,会同鸳鸯一道,精心挑选出当下急用的送来。
这一番热闹,直到月上中梢方才消停。婆子关了大门,里头灯火次第熄灭。
风过幽竹,千竿簌簌,似也在低吟轻唱,欢迎阔别已久的旧主。
宝玉从藏身处走出来,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最后再朝潇湘馆看了一眼,方低了头,转过身,朝大观园外头走去。
黛玉未回来之前,他常去那里盘桓。寒雨淅淅,风过如咽,书案之侧,茜纱窗下,何处没有见证过他悄然徘徊的孤单身影?
一片痴意,无处可诉。尽托晓月晨风,寄予万里之外。
如今黛玉回来,彼此身份如隔星汉。他是再难有机会,踏入潇湘馆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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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宝钗满腹心事回到怡红院,老远便听到一个亲热带笑的声音:“二奶奶回来了。”
她一抬头,便见袭人亲自撑着暗竹青色软帘,正在门口笑迎自己。
她移步进去,一边嗔着屋里的丫头们:“你们一个个偷奸耍滑,竟托赖花姨娘干这等粗活!”
秋纹春燕等人低了头,不敢回嘴,嘴角却都忍不住撇了撇。
她们何曾想偷奸耍滑?奈何这位花姨娘分外要强,从前还是丫鬟的时候,便自命十分会服侍人,如今做了姨娘,竟也是驾轻就熟,惯熟的行当。她们便是想要抢,却也抢不过她。
说这番话的人若是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