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府有两三日了,因忧心贾母,日日起早,前往贾母身边服侍起居。
贾母之病,多由心起。症结所在,便是这个如珠似宝的外孙女儿。如今得她承欢膝下,老怀弥慰,精神比往常健旺了不少。
宫中太后得知,欢喜不禁,赏了好些珍奇异宝出来。
黛玉也总算放下半颗心来。这才开始打点起各处迎来送往的礼物。
因着她回来的消息在亲友处传开,各家都有人送礼来。
梅翰林家的是一匣子簪花小字手抄的《霞客游记》,墨香犹存,笔迹尚温,由宝琴亲自带了丫鬟婆子送来。
往年在园中时,黛玉与宝琴二人俱是年轻心热之人,彼此看重亲近。如今隔了多年重逢,情意不曾稍减。
只这回却不再是宝琴高谈阔论,反而是黛玉说起在军营海边的见闻,宝琴支颐静听,眼眸悠远,露出无尽向往之意。
之前黛玉听宝钗说了,四年前宝琴与梅翰林之子完婚。婚后不足一月,夫君便外放琼州知县。他赴任时,只带了一个自小服侍他的通房丫鬟,却把宝琴留在家里,嘱她在父母面前替他尽孝。
梅府老夫人最重规矩,对这自幼与父亲在外闯荡,抛头露面的商家儿媳十分不喜,每每叫去眼前,各种规矩轮番磋磨。
此番黛玉见了宝琴,留神细查,果见她消瘦了好些,眼底下有青紫,不复当年初见时娇妍明媚。
好在精神尚算不错。想是她自幼走南闯北之故,性格中自有一番少见的通透大气。虽处逆境,犹自不屈。
又另有李琦李玟,也是当年在园中一起起过诗社的姐妹。如今都嫁了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难以亲自登门,却也送了些精巧玩设来。
黛玉心中,却最是挂念湘云。
当年她尚在贾府时,便听说湘云由叔叔做主,嫁入卫府。谁知今次回来,方知湘云竟已守寡多年。
想到当年那个划拳喝酒吃烤肉的娇憨豪爽女郎,如今竟也落得与大嫂子一样的境遇,青春丧偶,素心成灰,黛玉不由得满怀怆然。
也不知湘云这番知道她回来,该如何在急得如蚂蚁团团转,心痒难耐,恨不能插上翅膀,飞来园中与她再聚?
她打发人送来的礼物却是一座红木砚屏,绷了丝绢。上面用一色的蝇头小楷,密密绣了许多字。
打眼一看似是寻常,黛玉却出了神,慢慢地,眼角竟是红了。
可吓煞了雪雁,围着她团团转,急得口不择言:“这却是打哪里说起?姑娘有好些时日没有掉过金珠子了,临行前紫鹃姐姐再三交代,让务必劝住姑娘,哪怕再见到宝二爷,也不兴让姑娘红眼睛。我瞅着姑娘挺争气的,宝二爷也知礼避嫌,谁知倒是史大姑娘惹出祸端。”
黛玉不理她的叽咕,伸手在那屏风上轻抚。
随着手指移动,那一字字便似从心底里唤起,逐次浮现在脑海中。
“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
却是当年两人在凹晶馆做的月下联诗。那一次见面后,湘云出阁,她离京。两人山海相隔,再没有碰面的机会。
“……骰彩红成点,传花鼓滥喧……”
喜爱热闹,活泼有趣的湘云,穿衣服也爱像个假小子,吃着烤鹿肉自称真名士,联句时生恐落人后,划拳时攮袖喧嚷气壮山河的湘云。
难以想象,那样鲜活的女子,如何受得了一方小院,四角天空的枯寂?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观这尺幅,字迹密密,绣工精细,断非数日间可得,必得至少数月熬灯费油的功夫,方可完工。
可见并非是湘云为了送她而赶工所作。
多半是她为了消磨寡居的长日永夜而为之。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
全诗至此终结,却没有妙玉所作的续文。
黛玉手指停在那“诗魂”二字上,过得半晌,怔怔落下泪来。
雪雁急得差点要去怡红院讨救兵,黛玉却又缓过气来,擦干眼泪,亲手把那砚屏摆在书案上。
这边收了礼,另一头,她也要回礼。
这番回来,她带了一车土仪玩意儿,多是些珍珠贝母制成的首饰玩意,价值不贵,胜在剔透新奇。
一一分类得当,叫了婆子进来,一样一样吩咐清楚,该送往何处,交予何人。
待婆子们都走了,她让雪雁抱着个锦盒,出了潇湘馆,径往凤姐儿院中走去。
一路上默默想着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
自五年前宝玉成亲以后,王夫人就以凤姐儿生病为由,命她将管家之权交给宝钗。
按理贾琏夫妇便应该搬回邢夫人院里,邢夫人原也乐意借此磋磨凤姐儿。
然而凤姐一直病着,贾母发了话,让她就呆在原处好生养病,一切等身体好了再做打算。因此这些年便依旧住在荣禧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