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幕还是一片雾霭色时,钟家兄妹就动身了。车舆在难以行走的山间不停地颠簸,钟引光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长吁。
她掀开眼皮,一手轻轻敲打着有些酸痛的脖颈,一手拉开帘子,正好看见钟琢玉回过身来。
见妹妹已经醒了,他笑得尤为粲然:“引光,为表诚心,到般若寺的最后一里路我们步行。”
山路崎岖不便,虽说一里路途不长,她还是本能地抗拒,刚把手掌放到腿上,没等开始卖惨,熟知妹妹秉性的钟琢玉已经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远了一程。
钟引光见耍赖不成,对着人背影呲了呲牙,不情不愿地下了轿。
山间清晨的雾气湿润,道路两旁的迎春上也覆了澄澈的朝露。
无精打采的钟引光看到这繁茂的迎春才有了些兴致,她上前随手折下一簇,甩着花枝追上钟琢玉的脚步。
见人冒冒失失的样子,钟琢玉不由得拧起眉头扫了她一眼:“引光,身为女子,走路要莲步轻移。”
钟引光也不脸红,嘿嘿一笑,挑出一朵嫩黄色的迎春花萼别到自己发间:“阿兄觉得这花好看还是小妹好看?”
钟琢玉面无表情地看人一眼,不答问题,只让她快些走。钟引光兴致不减,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
再多走了一会儿,钟引光就顾不上和人说话了,陡峭的山路让疏于活动筋骨的她面庞都燥热起来,四肢也愈发滚烫。
好不容易见到了般若寺的庙门,钟引光重重地喘着气,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门口长身玉立的人牢牢吸引住了目光。
他似是已等候多时,见到渐渐走近的兄妹二人,眉眼深邃的脸庞才含蓄地展露笑颜:“阿兄。”
钟琢玉气定神闲地拱了拱手回礼:“意康。”又伸手揽过钟引光向他介绍:“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舍妹引光。”
钟引光只顾着看人,一时连登高的疲惫都忘却了,被拉的走近几步,更觉得眼前人眉目如昼,周身环绕着难以言尽的温润气势。
齐意康神色宁和,无比专注地与她相望。
广旷的静默中,钟引光觉得自己清晰的听到了寺中燃烧到尽头的香灰落下。
钟琢玉没体会到气氛的涌动,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妹妹,毫不适时地来了一句:“引光,这是齐郎君,你怎的张着嘴不说话?”
齐意康。
名字被拼凑完整时,钟引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她能肯定这个名字绝不是第一次听到。
没容她细想,手已经下意识地去托住了下颌,见人动作,齐意康没忍住低笑一声。
钟引光顿了顿,用有些不自然的语气和人问好:“齐郎君。”齐意康声线清冽:“引光,久仰。”
天光乍泄,为寺中有些陈旧的红砖绿瓦披上一层柔美的浅金色纱幔。齐意康为了方便二人说话,领着随从,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带路。
钟琢玉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向钟引光不急不缓地开口:“意康未到足月便出生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一直都是大病不断,小病连连。自周岁后便被送到般若寺,由高僧照拂,希望能受佛祖仁慈庇佑。”
钟引光的视线凝在他修长的背影上,一路在他身后走来,留心去嗅闻的话,确实能闻到天然药材泛起的微苦味道。
钟引光心道苍天善妒,不过他虽在病中,不失贵介之气,倒是难得。就算这样想着,看他的眼神也不免夹杂几分同情。
她贴近钟琢玉,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阿兄和齐郎君关系不浅啊,连称呼都比谢五还要亲近。”
钟琢玉脸上闪过一瞬的迟疑,旋即恢复了常态,平静地回话:“我与意康是之前陪谢掌柜来礼佛的时候偶然相识的,他二人也互相见过。意康在寺庙中长大,称谓上不拘小节也非奇事。”
钟引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像刚刚只是随口提起一样。
铺垫完,钟琢玉才吐露了此行带上她的真实目的:“一次闲聊时,我偶然提到你在司天台学过几年五行八卦,连隐世的高人都夸你可成大器呢...”
钟父操劳过度早早仙逝,钟琢玉早早就接管了一切生意,算来也有快八年了。他本想让妹妹也一同操持店铺,却奈何钟引光志不在商,而在易学。
钟琢玉向来对她疼爱有加,低声下气地求了许多人,几乎是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人脉关系,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钟引光送到了司天台里学习。
所幸钟引光确实天赋异禀,深受少监青眼,同辈学子中不乏家世显赫之人,但也都对商贾出身的她毕恭毕敬。后来,少监更是亲自向自己出山寻访旧友的师兄引荐了钟引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意康一听便说自己对这个很感兴趣,我并没有推辞的理由,才促成今日一见。”钟琢玉的声音渐弱。
钟引光闭了闭眼,她已经记起为什么自己觉得这名字耳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