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花园里娇慵滴艳的夏花逐渐枯萎，只剩一片暗黄色。海雾的生父正是在秋季自杀。他隐约觉得，秋季天生就代表着诀别。
雪绘把他带到特洛牙共和国，说是陪他度假，庆祝结婚纪念日，其实是她需要在特洛牙拓展业务，购入地皮。度假只是顺带的。雪绘一直都很忙，永远早出晚归，永远知悉公司的优势与短板，永远能第一时间作出对华谊集团最有利的决断，甚至永远笑得标致优雅，仿佛程式设定好的假人。
海雾在特洛牙少有认识的朋友，那些贵夫们附庸风雅的集会他又毫无兴趣，只得泡在泳池里读散文，从江国香织（1）一路念到尾崎红叶（2），又从《人间词话》一路念到《瓦尔登湖》，越念越惆怅，古今中外的人谁都比他过得更像人类。他是金笼中的鸟，高墙内的猫，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在雪绘手里，另一根则递给了人世流言。
当然，雪绘并非完全不陪伴他，她毕竟是世人公认的模范妻主。她带他去佩特拉古城与圣家族大教堂，去之前总是带着十来个保镖，再联系当地旅游局清场观看，从不给他接触真正人间烟火的机会。
夜阑人静，两人在古城的最高处坐定，在旋转西餐厅吃晚餐，西餐厅旋转一圈，正好可以看尽满城的灯火。
海雾一边小心翼翼地切着小羊排，一边诚恳地说：“你公务脱不开身，实在没必要带我来这里。”
雪绘不曾品尝当地美食，只小酌一点帕图斯（3）红酒，染红玛瑙似的雾唇：“亲爱的，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忘了吗？”
海雾在心里半悲哀半感叹，他们是一对妻夫，想法却背道而驰。她在想着怎样庆祝纪念日，他却在想着怎样离婚。
他微微低头：“实在是对不起。”
雪绘为丈夫倒上些红酒，带笑打趣道：“也就是没有孩子的时候，我们能这样过二人世界。等我们有了孩子，恐怕做什么都要带着它。”
银刀叉蓦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还在逼他生一个孩子！
他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取过餐巾缓缓擦手，轻声道：“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今晚……”雪绘顺势握住他的手，翡翠一样的美眸里燃起情.欲，她低眉咬上丈夫的耳垂，“陪一陪我？”
明明雪绘红唇吐气如兰，他却觉得一阵恶心！
海雾咬了咬唇，试图推拒她的狎昵：“我真的累了……”
雪绘噙着笑说送他回套房，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她却娴熟地反锁了门。帕图斯红酒后劲厉烈，海雾逐渐深醉，醺醺欲眠。雪绘却卑劣地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捕猎游戏重新上演。
第二天，他望着乳白床单上屈辱的痕迹，绝望落泪。
为了不怀上她的孩子，他偷偷把避孕药藏在手袋的夹层里。医生曾告诉他，这种药吃多了，容易终身不育。
“先生，如果你的爱人真的珍惜你，她绝不会任你吃这种药。”
“其实她对我很好，”海雾望着窗外的淡紫珠母云，一行雀鸟停泊在海滩上，他话锋一转，“可我就是觉得她恶心。”
海雾说的不错，大部分时候，雪绘是完美的爱人。她从不背叛婚姻，从不包养情人，每次出差国外，都会给他带精致的礼物。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言语温柔，行事体贴。
可她时不时会变成披着人皮的恶鬼。
见海雾实在不愿去看千篇一律的景点，雪绘就带着他去做标本，她亲自开车，把两人送到一座复式的绿砖三层小楼，楼中全是植物花叶与生物解剖器，犹如植物学家的故居。
小楼的院落外是枝枝蔓蔓的葡萄藤，紫红的珍珠葡萄无人采摘，纷纷糜烂于泥中，春秋更替，落地归根。雪绘穿一身名贵的驼色羊绒裙立在此处，与静谧的环境不甚匹配。
海雾摆弄着那些夹在书里的花叶标本，许多年过去了，它们也不曾褪色，身体乖顺地贴着花体字母，虽死犹生。他随手打开暗红的雕花百叶窗，看到雪绘摘了一穗秋花，她笑道：“你知道吗，以前我就跟爸爸住在这里。”
他隐约记得，在十五岁之前，雪绘并没有被华谊集团的“老教母”认回家族。
雪绘的嗓音绵软如一团云：“这些标本，都是我小时候做的。”
海雾道不出心里是何等滋味，他阖上线绣布衣封面的书籍，把她的过往封存起来：“这么多呀，满屋子都是。”
老旧的标本浩如烟海，一年四季的花卉、植物、动物、羽毛甚至菌菇都有，令人目不暇接。而且每一份作品都圆满完成，技艺熟巧，根本看不出出自少女之手。
回忆起过去，雪绘满眼温柔：“我还养过一只猫。”
海雾趴在窗棂前，有些出乎意料：“你养过猫？”
看雪绘的性格，好像对什么宠物都不曾表露欢喜。海雾与她成家三年，从未见过她养宠物。
雪绘补充道：“一只斯芬克斯猫（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