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夫人筹备这些赈灾铺子,我同一些商户看城中百废待兴,便叫了自家伙计,搬了些炊具桌椅出点财力。”客栈老板指指那递水烧菜的几个伙计,“哦,对了,几位在钟府,还得多多替我们向钟夫人道谢,这几日她除了来亲自督工,还常常分发药材。”
“钟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实在让人钦佩。”旁边落座的几人都赞同道。
几个皮肤黝黑的伙计端上凉茶来,互相打趣道,“是啊是啊,钟夫人不仅有副观音般的长相,还有副菩萨般的心肠。城中多少义庄,都是钟夫人一举之力办成的。我们都常常说,钟家主娶了这位好夫人,两人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再登对不过,我们可到那里寻去这样的好人家来啊?”
“你们又何必气馁,这婚姻大事谁说得准。就说那原来的钟夫人,可不也是个倒了血霉的病秧子?我看,还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定,谁都逃不掉。”一个伙计一面添柴,一面回头冲调笑的几人添上这句。
“原来的钟夫人?”顾希昭正喝着凉茶,闻言不禁诧异。
一瞬间,几个伙计都面如凝霜,连忙回头各忙各的去,客栈老板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老板,这‘原来’二字什么意思?”霍启白察觉事情有异,不免露齿而笑,“不如说来听听。”
客栈老板支支吾吾,“这,这……倒也没什么,怕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邻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顾希昭脑袋往旁一转,看向那发话人。嚯,这可巧了,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她和沈陵光进城来见到的说书老人。
说书老人显然说书瘾性大发,把茶杯一拍当作惊堂木,不分好歹便大说特说起来:“你们所说的这个钟夫人,乃是钟家家主钟献的续弦。而原先那位钟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夫人的亲姐姐。”
“亲姐姐?”顾希昭一时失神。
“那位原配钟夫人怎么了?”何思忆好奇地追问。
“死了。”说书老人眼珠一转,“我们城里流传着一个说法,那位钟夫人患有肺痈,形容消瘦,病逝时咯血过度,吐出来了一些脏东西。钟府觉得不净,便命人放火烧了尸首,而钟夫人的魂魄不散,盘桓在渭水城里。这几年来钟夫人举办中元灯会,请来南边的戏班子,也是为了度化姐姐的魂魄。”说书老人说到尽兴之处,不免又拍了拍桌子,“可是,这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笑话!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我们都是被这钟府害了!”
“老人家,你便少说几句!”客栈老板心知不好,连忙打住这话头,“若不是钟夫人的义举,我们如何能苟活到今日。”
“呵,”说书老人冷笑一声,“她到底也不过是求个心安。毕竟她姐姐的死,她也有一份功劳,这种害人的阴骘,不积也罢。诸位不知道吧,这钟夫人在姐姐未死之时,早已和钟家主私通!”
“什么意思?钟夫人可是清清白白,这不过是小人的无稽之谈。您老人家吃了钟家的酒肉饭菜,却还嚼人家的口舌,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说书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发黄的浑浊眼珠里射出一道精光,“她有多清白,我清楚得不得了,我那儿媳妇在钟府做工,钟夫人借探亲之由和钟家主卿卿我我,被自己的亲姐姐撞见。什么于情于理,哪里来的情?我说明明是淫!哪里来的理,我说明明是孽!更何况,那原配钟夫人的病,本就不是肺痈,乃是被当年的灾疫所勾动。哎,这便是钟府的劫,躲也躲不过,挡也挡不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何思忆和霍启白手中的筷子落下。
-
钟府里,钟献正在书房里处理杂物,他眼窝塌陷,疲态尽显,连日来的各种杂务让他烦恼缠身,不得安宁。
钟献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台上的几只早开的浅黄白菊,在风中瑟瑟独立。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诧异起时间的流逝。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那个白色身影,她已扫去炉灰,重新点燃一支香,安息香本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喜欢的是更为馥郁的龙涎香。说起来,她抛弃鲜艳张扬的绸缎穿起素淡白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钟献苦涩地笑了,她以为他没察觉到,但八月一到,府里都是深深浅浅的白色,白色一旦浓烈起来,竟然比朱红还深,仿佛在责备什么,又仿佛在忏悔什么。像极了她年年节庆都要点的同一场戏,在戏中她扮演什么角色,自己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思忖片刻,钟献终于开口对她说,“阿歆,二十三是阿沁的祭日,我最近忙不过来,你替我去扫扫墓。”
钟府掌事夫人,被他称为阿歆的女子款款回头,盈盈一笑应了声,“好。”
“有你在,她必定不会寂寞。我去不去也是无妨。”这句话钟献有意说得重一些,终于引来她的注目。
她的声音在袅袅烟灰中变得格外真实,“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吗?”
“阿歆,你说什么?”钟献缓声问道,他看着她脸上那种不可捉摸的怒气与怨气变得清晰,好像经年沾灰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