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碰在一起,倒映出六瓣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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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当夜,一轮明月高悬空中,照不同的人,也照不同的心境。
“此次西行,应该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让你们对希昭进行的训练,现在如何了?”广恒在屋里点上烛火,仲秋的夜里天气见寒,这点气温的骤变就已经让他的身体无所适从了。
迟建端眉间含着一点疑惑,“启白和我说了,顾师妹的体格实在奇怪,去山中走阵,资质普通的弟子尚能调和阴阳二气,可据启白所得,顾师妹身上的气息毫无变化,依然悬浮不稳,有时甚至像是阴阳二气在左右互搏。她这样的体格,难怪无法精心修习,想来有什么怪异之处才是。”
“无妨,这若是她的命格,那也就罢了。对了,唐华最近如何,你有和他说过话吗?”广恒微笑着转换了话题。
迟建端抱之以苦笑,“师父,事情都这样了,想必他也不会再同我说话。”
“建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于事明察秋毫,于人公私分明,把夷微派交到你手里,我放心。但有的时候,过于刚方锐利,眼中容不下一点沙子,不见得是好事。”
“师傅的教导,建端明白了。”迟建端深深地低下头。
“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我犯同一个错,一个我已经无法弥补的错。”
迟建端看着老人,烛火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隐隐察觉到,这个错误与死去的广惟长老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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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几人的宴会之后,顾希昭回到了房中,因为明天即要上路,她没敢吃得太多。
在睡前,她再次打开那张她匆匆一瞥就没在细看的字条,钟夫人娟秀的字迹如此写道:“水银乃至阴毒物,因火煅丹砂而出,加以盐矾炼而为轻粉,加以硫黄升而为银朱,轻飞灵变,化纯阴为燥烈,其性走而不守。”
她跳过一大段医学术语,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经年累月,遂成废痼,其害无穷。”
六个月前,顾希昭去阆中求药未果,一路辗转到渭水城,钟夫人应允了她,并问她,究竟是要用这所谓的神药救人还是害人。
按钟夫人所言,当时顾希昭只是淡淡掩盖过去,回答救人与害人并无差别,若是杀了一个恶人,不就等于救了其他人,若是救了一个恶人,不就等于害了其他人。钟夫人听此有感,便把水银交给顾希昭。
字条上还写道,若是她还未办完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收下这瓶水银,去尽自己所能完成这件事,若是不必,就卖给药房。
她回山后就把那瓶水银交给了广忻长老,她不想和那东西再有什么关联,要是真能够入药也是功德一件。
广忻长老倒是大喜,说水银弥足珍贵,不入药也能有其他功用,奇怪,你这瓜娃子从哪里搞来的。
顾希昭只得糊弄过去,说自己买错了,把水银当成了雪花膏,还多花了一笔冤枉钱,所幸广忻长老没再追问,喜滋滋地把那水银收了起来。
顾希昭放下字条,合上眼睛,再次看见当日的红砂,一轮明月高挂,辩才天女落座其中。
这几日,无论是被霍启白在阵中带着转悠也好,还是被杜仲衡教导背口诀练步法也好,她都隐隐察觉到,真正让自己记下五行方位的并不是死记硬背,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犯错,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就连辩才天女的老黄历飞行棋,其实也是为了让她在实践中感受到那五行方位的流转,这么一来,这些晦涩的知识不再是书本上的字句,而是一点一滴,融入了她的心血似的,在她血管里不停翻涌。
如果这些真是我该知道的东西,那我就要去弄懂。
顾希昭拿起眼前的骰子,仰头望向那彷佛触不可及的天女,再次投下了骰子。
“我们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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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忻站在无因山山顶的亭子里,借着明亮如水的月色,往烧得火红的药炉里看去。
在那银色液体沸腾翻涌之际,他默念那早已熟知的字句,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
世人也将这作为朱砂升炼水银的法则,朱砂遇热则飞,轻灵神变,其实是化作水银,犹如太阳流珠,金华乃成。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将银药钹中的红色粉末倒入药炉之中。
四个月前,他和广恒一起赶往西川,西川本是他的故乡,可这一路车马疲惫,反倒让他感到故乡山水的可恶,最终站在老友的尸骨之前时,他第一次感到死亡二字的可忧可怖。
广惟天性豁达,常开玩笑说死后何必敛尸,拿去喂狗倒也未尝不可,可恐怕他也想不通自己竟会有这样的下场。他死状极惨,被人砍断手脚,剖肠开腹,连剑也找不到,唯有那颗头颅洗的干干净净放在一旁,五官清晰可辨,唇边仍然挂着一抹笑意,彷佛嗤笑着昭告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