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东西。你看,这镜背外缘有十六出内向连弧,钮座外的凸棱亦是十六出内向连弧,外沿至凸棱出可划为东南西北四区,各区各有七枚乳钉纹,中间由水波纹相连,象征着四象二十八宿,而中间的凸棱内亦有七枚乳钉纹,乃是北斗七星。广惟真是想得绝了,普通的星云百乳纹镜,被他搞成了一个巴掌大的星图。晚上找不着方向,就拿这星图中对准空中,找那北斗七星的勺柄,看它指向何方。”
顾希昭愣愣地听着这一堆天文知识,看向一旁的沈陵光,低声问道,“师兄,你知道这镜背上都是什么,对吧?”
沈陵光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如何看北斗七星辨方位。”
我也知道如何用手表判断方位呢,顾希昭听了这一番教诲,连玩镜子的心情也没有了。
广恒却想借这个话题转到广惟身上,“希昭,你还记得广惟给你这镜子的缘由吧。”
顾希昭想要点头糊弄过去,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一段记忆,她上回在辩才天女那限量领取的记忆片段都是和灾疫相关的。辩才天女就像一个没开通无线订购服务的老电视机,只给她看那几个固定调频节目,还老给一些没用的边角料当作过场广告,最后就是没完没了的雪花噪点和彩色检验图。
“可能记得吧。”她迟疑着说,“也可能不记得了。”
“别着急,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这次你不就想起来挺多事了吗?”
顾希昭点点头,无言继续,只好一口塞下一大块锅盔。
“这次来一趟清城山,除了祭奠之外,也是想让你看看广惟首身异处的地方。”
顾希昭咽下的一大块锅盔卡在喉咙,她抬头琢磨了一下广恒的表情,又看看一旁端坐着一言不发的沈陵光。
她好像是听沈陵光说过,广惟死状极惨,杀他的人,没有留下全尸。
她放下那咬了一半的锅盔,“我明白了。”
说是明白了,可心里还是一片不明不白。
广恒看了她一眼,“都过去七八个月了,该吃吃该喝喝,我们没守孝三年的规矩,心中怀念比什么都重要。再说了,广惟生前达观,绝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子哭哭啼啼地拜奠他,他宁愿你们过好眼前的日子。”
“我明白了。”
广恒看着顾希昭默默低头啃锅盔,自己心中也感到一阵寂寥。他的视线沿着地平线那头的山脉起伏,午后的天空明净至极,唯有一轮烈日,浩浩荡荡照在上头。
不远处的何思忆和韩载欣抱着一堆画卷回来了,两人一同把摊开的画卷晾在阳光下,何思忆又把一堆毛笔放进自带的缶罐中,把四散的颜料重新用纸包折好,塞进包里。
顾希昭心中默默感叹,原来这两人不只是来远足的,还来写生了。
广恒看两人忙前忙后,饶有兴趣地指向一张青绿覆色的山水图,其上的山水轮廓像极了眼前的清城山,“何小姐,韩公子,你们两人这个倒是好玩,我知道你们雪明楼擅长四艺,却只听过要在书斋里临渊摹笔,不知道还有师法自然的一条路子。”
何思忆点头对答,洋洋洒洒道:“掌门长老,叫我小何就好,楼中都是这么叫我的。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们走的就是自己结网的野路子。若不真正亲临山川,如何胸中有沟壑?而且每一日、每一瞬的光影风向都不同,如果只是坐在书斋里,如何把握干湿浓淡、虚实疏密?譬如墨分五彩,深浅不同,正如四时光阴不同,譬如三远七观,角度不同,正如山川高下不同……”
顾希昭默不作声地又咬了一口锅盔,有人是来祭奠故友师傅,有人是来画画,而我是来听讲座了。
“抱歉啊,思忆就是这样,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来。”韩载欣看着何思忆滔滔不绝地同广恒开始理论,无奈地摇摇头。
广恒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像极了,真是像极了,她身上既有她爹那种意气风发的单纯,又有她娘那种孜孜不倦的劲头。要是两人还能白头聚首,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一定会为这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他抹去心头那一份寂寥,重又变得满心欢喜,满心雀跃,仿佛又重回当年那个日子。他们那些以为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中年人,和一群青春正丽的少年人,同是聚在这个山头,同是吃着一样的锅盔,不论辈分,不论亲疏,不论日后的情仇,都把彼此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又或是最好的敌手。
那时,广惟还坐在他的手边,傅延年正与为了一件细碎的小事与他争吵,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又哈哈大笑,他们冲对方喊道,谁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是现在,就是眼前,不要忘了,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要知道,青山终有一日也会为白雪覆头。
若是他同广惟一样,注定要死在那人手上,那这一趟也算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