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二十五年二月,寒冬刚过,料峭春寒。
曙色朦胧时,上早值的小太监躬着身轻手轻脚灭掉长街两侧的宫灯。
暗沉沉的雾霭笼罩在半空,将金碧辉煌的信阳殿衬出几分出奇的冷寂。
殿檐转角处站着几位桃粉宫裙的婢女,她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谢鸳身上——这位紫禁城曾经最风光尊贵的昌乐公主,即便雾气迷蒙,也掩盖不住她的倾城美貌。
蛾眉皓齿,雾鬓云鬟,一身琉璃花蝶素裙衬得她肤如凝脂,腰如杨柳,真真明艳动人。
虽跪在大殿门口,但背脊挺立,清癯身影像极了冬日里那支压不弯的雪松。
一位侍女捂嘴偷笑,“九公主真是得了失心疯,砍掉太傅二公子的脑袋竟不肯认错,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昌乐公主呢。”
“是啊,没有圣宠九公主空有昌乐封号又有何用。”雀斑宫女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皇后娘娘因她失了凤印,今年的盏灯节陛下都让贵妃去操办,这会儿娘娘派我盯着失势的九公主还不如让我去讨好贵妃娘娘呢。”
说话间,雷声轰隆。
早春的冷风拂过枯枝,捧过细雨,裹挟着湿润的寒气吹进信阳殿里中。
案桌前俯身研墨的李福旺被寒意冻得一哆嗦,余光里,明黄色身影搁下御笔,疲惫地揉按太阳穴。
“什么时辰了?”
李福旺侧头看了眼轩榥外阴沉的天色,“回陛下,已经辰时了。”
皇帝闭眼,“九公主还跪着吗?”
“是。”
“让她进来。”
门帘里,得了口谕的传召侍从弓腰走到殿外,一把尖细嘹亮的声音穿透宫室,“宣昌乐公主觐见。”
谢鸳撑地慢慢站起来,雨水打湿她的裙裾,重重坠在地上,她一瘸一拐往里走,雨渍在青石板上蜿蜒出一条丑陋蛇身,她扶门跨槛,清瘦背影在昏暗天光下仿佛一柄孤决毅勇的剑。
“不孝女谢鸳,请陛下责罚。”
谢鸳跌跌撞撞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万籁无声,唯有轩榥外的淅沥雨点砸在人心头,让人不安。
皇帝背手,垂眸静静打量着难得狼狈的谢鸳,片刻后冷厉开口,“朕宠溺你,诛杀林魏朕不曾问责,只要你收回觊觎皇位的心思,你在关外所做一切朕都既往不咎,以后你依旧是大晋最尊贵的昌乐公主。”
“父皇,恕鸳儿不孝。”谢鸳重重磕头,眉眼决然地挺直背脊,“林家作恶多端,民间哀声哉道。鸳儿亲眼见过白雪埋尸,也看过饿殍遍野,心中之恨唯将林家千刀万剐。”
“可太子是你亲自选的,他有民心,又被百官赞誉是难得的慈悲储君,对你向来宠溺有加,你狠心与他争夺储君之位?”
句句肺腑,太子慈悲,民心所向,无论是恶贯满盈的奸民还是罄竹难书的墨吏,他都能圣心包容。
谢鸳垂眼,不禁苦笑起来,若她还是从未出过京城的天真公主,定然不会发现慈悲心背后的无数冤孽。
“如父皇所言,大晋有一位慈悲太子,但大晋也只需要一位慈悲太子。”
想起关外因太子慈悲而死去的无数冤魂,她硬下心来,抬眸迎向皇帝晦暗的视线。
“鸳儿知道父皇苦恼百官沆瀣一气,对林家言听计从,而太子哥哥心慈手软,朝中无人能对抗林家。”她声音顿了顿,忽而俯首拜地,清冷有力道:“所以鸳儿愿为父皇手中刀,破您心中局。”
雨势渐大,风声不止,烛光晃动,孤独地照亮那团孤瘦的影子。
有叹息声,皇帝背过身去,是感喟也是绝情,“鸳儿,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后,大晋再无昌乐公主。”
倔强春雪终于在雨点的敲击下化成水珠,香炉烟火催人暖,谢鸳苍白的容颜染上笑意,她心满意足地晕倒在地。
见状,一旁的内侍立即高喊道:“来人!九公主晕倒了。”
候在外殿的李福全身形微颤,当即吩咐手下去太医署。见人顶着滂沱大雨离去,他敛下眸光,悄声越过内侍,走了进去。
“她腿上的伤既然是替朕和皇后猎雪狐时伤的,那这封圣旨便等盏灯节再宣吧,也算是朕给昌乐最后的一点情分。”
皇帝的嗓音听不出喜怒,李福全恭顺垂头,余光觑见谢鸳,美人凄惨昏死在地,素裙下一滩血水,他头皮不由得一跳,而后走到案桌旁,心声忽然骤停,那张向来不露声色的脸竟是见鬼般惨白起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摊在案桌上的圣旨。
撤去昌乐封号,授如懿令,立皇太女......
寥寥几笔让他浑体发寒,这圣旨传出去,天下将大乱!
李福全手指蜷缩,他僵硬抬头,发颤的眸紧紧锁着谢鸳。
大晋早已立下太子,她这是要乱祖制,逆天违人,篡位夺权!
未央宫
侍女织春匆匆谢过抬轿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