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白冷冷打量着她,面色与旁人比起来是有些白的,眉头又噙着,自是一番弱不禁风的模样,他不过看了一秒,心里便有一种说不清的烦躁和怒气。
于是脱口而出道:“欲善其事,必先善养其身,身体康健方才是谋事之本,成事之基,公主饮食不节,起居不时,既伤神又伤身,何谈养伤,如此不爱惜身体,叫人如何信服你,与公主谋事,怕到时你先会自顾不暇。”
挑不出错的一番话,听罢织春深深睇了沈浮白一眼,神情惊愕至极,她倒是没想过沈公子会是个话多心热的人,转眼她看向谢鸳,少女撑着下巴,笑眯眯地听人说教,也不像从前那般没耐心,也是奇怪。
须臾,上菜婢女鱼贯而入,各种清淡的佳肴陆续端上了饭桌,有荤有素,香气扑鼻。
沈浮白有些懊恼地低下头,他不爱多管闲事,偏偏遇见个谢鸳,回回都能叫他失了冷静,心中兀自生着闷气,也不敢对上谢鸳热灼的视线,只仓促地打岔道:“公主可知臣今日还需上值?”
“自然是知晓的。”谢鸳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解释道:“你不必忧心,本宫已经代你向户部告了假。”
见沈浮白正襟危坐,十分沉得住气,她故意逗弄他:“你就不想知晓本宫以什么理由告假的吗?”
不待人答,谢鸳自顾自道:“本宫与人说,沈郎挂心本宫凤体,夜不能寐,遂特意告假来探望本宫。”
膳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默,婢女们将头埋的更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浮白反而异常平静,神色纹丝不变,缓慢抬起的眸足足凝视了谢鸳片刻,方才问道:“公主此举莫非是想坐实您与臣关系匪浅的传言?你可知他们都是如何称呼我的?”
“不知,不如沈郎讲与本宫听听?”谢鸳挑眉,神情似笑非笑,一双玛瑙般透亮的黑眸直望着他,“我与你的关系,沈郎应该比谁都清楚,虽然本宫贵高权重,但乌合之众的人云亦云,本宫管不过来。”
话语一顿,她一派诚恳而无辜,继续道:“再说本宫可一直都想与你亲近亲近,这些天了,沈郎不也没让本宫亲近吗。”
“郎心似铁呐,总拒本宫于千里,实在让人疾首痛心。”
沈浮白眼睁睁看着谢鸳脸上的表情从真诚到失落,若非是他知道她漂亮皮囊下有颗黑心,怕也会被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诓骗过去。
入户部以来,种种欺压,孤立,歧视,表面上看是七公主在挑唆是非,但这些手笔的背后一定有谢鸳推波助澜,让有头无脑的七公主替她唱红脸,她唱白脸,所做一切,无非是想逼他站在她这边。
“公主诚心,昭如日月,只可惜臣福浅命薄,不能消受。”沈浮白浅淡地笑,眉宇间竟透着几分微妙的情愫。
谢鸳也笑,唇角高高扬起,柔声道:“本宫忽然想到在关外时沈郎替不少人瞧过病,想来医术不差,本宫近些天茶饭不思,睡卧不宁,沈郎不如也替我瞧瞧?”
她把手搭在案桌上,似乎笃定沈浮白不会拒绝她,只是无意识煽动的纤长睫毛,显示了她并非心如止水。
沈浮白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锐利,半晌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却半分不漏,在几人的注视下,他伸出手慢慢搭上了谢鸳的脉搏。
脉搏跳动并不明显。
他稍稍使力,下颌紧绷,眉间亦是轻蹙,凝重的神色让人心底紧张不安,织春和雨棠在旁看着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脉象无力空滑,公主体内有寒气,平时应该多吃些温阳散寒的食物。”
转瞬间,沈浮白神态严肃,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认真。
谢鸳附和点头,眼神有些飘忽,凝聚在他温暖而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凌厉,半分不像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的手。
心中思绪万千,她猛然想起这双握书笔、把脉搏、做粗活的手,也曾经为她洗手羹汤,做过一碗热腾腾的面。
谢鸳有一瞬间的失神,囚困在囹圄里的碎梦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浮上心头。
旧城,旧山,旧雪,旧人,还有氤氲的呛人浓烟。
她抬起头来,与沈浮白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眸里闪着细微的光芒,“想同你说件趣事,在宫中昏迷不醒时,我梦见过沈郎,在永安那座小城,你背着大捆的木柴在深山里为我烧炭。”
沈浮白怔然,指腹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全然没料到谢鸳所说的事是关外旧梦。
沉默片刻,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公主那时定是伤糊涂了吧。”
沈浮白转眼,没去看她,将手缩了回去。
“或许吧。”谢鸳的眼角眉梢都是明晃温柔的笑意,她没有反驳,因为在她看来,沈浮白瞬间的反应已经将答案昭然若揭了。
一顿饭两人吃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谢鸳吃饭讲究精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挑食得很,一块上好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