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的脸垂着,看不清她的表情,露出的半截脖颈白的像玉,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下,然后转身看人,一双眼温和清润。
“一个男人而已,听说殿下府上养了十个男宠,竟还这么痴情纯粹?”
凉雨拂面,一张清寂锋锐的脸蓦然浮现在眼前,谢鸳恍惚了一瞬,她笑了笑,回过神来,并不答话,反而问姜氏:“岑夫人,你以后有何打算?”
姜氏收回了视线,慢慢地伸出手去。
“殿下,往后叫我姜柳吧,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谢鸳目露惊讶,转头看她。
牛毛细雨飘落在姜柳手心,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柔软,絮絮说起往事。
“幼时家里人把我卖给了青楼,是岑大人为我赎身,他从不轻贱我,教我读书认字,教我世道人情,后来书读得多了,我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岑大人也不阻挠,甚至与我一起批阅公文......”
良久后,姜柳握紧有些湿润的手,释然道:“如今替他报了仇,我不想再做岑夫人,只想为自己活。”
女子都是鲜活明媚的,一旦关进后院,便是被人折去了羽翼,困陷在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慢慢也就腐败了。
姜柳不愿赌。
这世间有那么多相夫教子的大道理,可她总觉得,女人不该只是贤妻和良母,更该是一缕自在的风,没人能去束缚。
虽然与大势相悖,她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但她不怕疼,这一次,姜柳不愿像岑大人一样,在大势所趋之下,假装同流合污。
这一瞬间,谢鸳的心又酸又烫,她朝姜柳伸出手。
“那你要不要和本宫去京城?”
她怜惜姜柳,不愿这么一个鲜活女子凋败在后院中。
姜柳却摇头,淡淡一笑。
“总归要先把孩子养大,殿下若是不嫌弃,过几年我再去找你。”
不等谢鸳开口,她又道:“只是眼下有一件事我想先去替殿下做。”
谢鸳立刻猜了出来。
“监守那批白银去向?”她稍稍蹙眉,“可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被人发现,怕会危及性命,到时......”
姜柳打断她,十分镇定。
“殿下不日回京,若是派人留守定会打草惊蛇,我便是殿下最好的选择。”
眼见谢鸳面色犹豫,她眉梢微挑,脸上露出揶揄的神色。
“殿下,可不要小瞧女子。”
谢鸳一愣,随后摇头,简直哭笑不得。
她是担心这丢失的白银背后错综复杂,害怕殃及无辜,可姜柳一意孤行,她也不再相劝。
“那本宫在京城等你来。”
谢鸳同姜柳拥抱道别,暗地里则悄悄留了人护她周全。
月色朦朦,雨停了有一会儿。
织春在后院找到秦卫尉时他正在树下练剑。
一袭利落黑衣,身形劲道而高大,手腕翻转,身法轻盈,长剑在手中挽出数道凌厉剑花,看得人眼花缭乱,一套完整剑法下来,他几乎连汗都没出,稳了脚步,归剑入鞘。
“织春姑娘。”
秦卫尉向她拱手,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见打断了他练武,织春有些窘迫,可她又心疼这几天无精打采的雨棠,便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
“秦大人,我想请你帮个忙。”
秦卫尉问也没问,“好。”
织春倏的抬眼,以为听错了。
四目相对,她竟是看不透秦卫尉的眼睛,不自然地避开眼去。“那劳烦你陪雨棠打上一场,别伤着她。”
紧接着她补充道:“你也不用收力放水。”
许是发觉这要求太过苛刻,她又想说话时秦卫尉却点了点头。
织春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顿时仰面微笑,“多谢,等回了京城我再宴请你。”
秦卫尉瞥了她一眼,只道:“若真想谢我,以后叫我秦肇。”
织春一愣,秦肇从她身侧走过。
晚些时候,秦肇与雨棠在院子里打架,刀剑相击,身影如风,雨棠紧紧追逐,看似是占上风,实则招式始终落下半分。
两人打的热火朝天,谢鸳站在远处看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道:
“雨棠不是说秦卫尉不愿同她打架吗?”
身侧的织春咳了声,神情纠结,道:“奴婢去求过他,秦大人是个好人。”
谢鸳没发现织春的异样,颇为赞同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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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阳赈灾到了尾声,朝廷派下的人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斩首台上,血流成河,刽子手砍头的大刀都给磨钝了。
谢鸳离开那日,天上罕见地下了场暴雨,百姓欢呼雀跃,冲到雨里淋了个落汤鸡,城门两侧,前来相送皇太女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纷纷自发跪拜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