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利路处于南城老城区的中心地带,闹中取静,98弄始建于三十年代初,在旧式石库门住宅的基础上改良发展而来,适应当时中上层阶级的需要,住了许多人文名人,在当时颇负盛名,进出皆是世家少爷小姐。
听奶奶说起来,那是一水儿的旗袍淑女,温婉清雅煞是好看,还有文质彬彬的西装绅士们,谈论的都是对新□□发展的向往和憧憬。
夏知焕的爷爷奶奶也是高知人群,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上过大学,识得英语,也会讲俄语,但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后,他们失去了16号的归属权,到最后三层高的房子只拿回了两间房,一个门洞内涌入了“七十二家房客”,至此,恒利路居民的的素质也逐渐变得参差不齐。
浓郁的桂花香气在整条恒利路上蔓延,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叶逐渐泛黄,时不时打着旋飘下,落在二人的脚尖上。
夏知焕没和陆予恒说这些,她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说了些小时候较为深刻的记忆,像是在当年还是铺着水泥的弄堂地板上画画跳房子、弄堂口烟杂店里卖五毛一根的盐水棒冰、用路边梧桐树落叶做的剪贴画,又在路过那家建房之初就开到现在的百年老面店时,同陆予恒说起面店的故事。
“面店传到老板这里是第三代,民国初开的,只不过今年就歇店了,以后就吃不到喽,小时候家里约定考到一百分了,就能来这里下馆子,吃上一碗加蛋的红烧大排面,大排煮的软烂入味,手作面条十分筋道,说起来老板还总会给我挑最大的那块。”
陆予恒听得很认真,问:“为什么不开了呢,资金问题还是老城区改造导致客流量变少?”
“都不是哦,店面是老板自己的房子,员工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不存在经济上的压力吧,现在的老板啊,”夏知焕笑了起来,“他爱聊天吹牛,老板娘说这样好,街坊邻里没事过来噶讪胡嗑瓜子的,以后不容易得老年痴呆,哈哈哈。”
她接着说:“他们要去国外和儿子一起生活啦,去年老板在门口挂了块横幅,庆祝他儿子拿到美国绿卡,隔壁三条街都知道这件事儿。”
夏知焕其实是个特别感性的人,说完这些,她的表情显得有些忧郁,一边叹息这家恒利路上经历过战乱和新中国诞生的老店,在此写完了它的故事,一边打从心底又为老板即将启程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而感到高兴。
“愁什么呢?”陆予恒问。
夏知焕回过神来,没有吝啬表达自己的内心,轻声说道:“替老板高兴,又觉得再也吃不到这家面店有点可惜吧。”
说完,她又补充道:“也不只是可惜面……”
夏知焕没继续说下去,思考着该怎么形容心里这股空落落的感觉。
“你可惜的并不是再也吃不到这里的面,而是在那段拿到一百分之后和家人一起吃面的记忆。” 陆予恒轻轻接过她的话。
夏知焕仰头看他,陆予恒的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意,十分松弛温和的模样,记忆里的陆予恒就是这样,看起来漫不经心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却是身边众人的主心骨,往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大家安定下来。
他说的一点没错。
这里承载着她此生最快乐的几段记忆之一——拿到满分后,和父母一起面对面坐在面店里,老板娘笑容满面地端上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面条,他们三个人一人一口吃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碗。
夏知焕忽然就明白了那句——人不就活那几个瞬间。
她在将来的日子里必定会不断地怀念这个瞬间,然而随着这家店的关闭,这段有关的记忆也找不到承载之物,只会在她的脑海里留存。
“我懂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陆予恒抬手揉了揉夏知焕的发顶,笑着道:“小姑娘,别想太多了,属于他们的、全新的故事即将展开,多多期待下一秒吧,期待一下自己的下一秒。”
说完,陆予恒冲她眨了眨眼。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淡漠,看似难以接近,令人望而却步,可一旦笑起来,便如同三月春风拂面,单单看着他笑,就恍若午后的暖阳晒到了心尖上。
他也像是知道这点,面上时常维持着一丝清淡的笑意,高中初见那会儿夏知焕就在想,他一定是个十分温柔的人,那些愿意一路追随他的人,也一定感受到了。
夏知焕面上忍不住发烫,闪亮的杏眼里是藏不住的情愫。
“焕焕——”耳熟的、热情的、充满生命力的嘹亮女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主要由于他们二人外貌过于突出,在门口站着很快就被忙碌的老板娘注意到了,她擦擦手,掀开门帘迎出来,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焕焕,回来看看啊?”
老板娘边说边明目张胆地打量陆予恒,冲夏知焕挤眉弄眼,“焕焕,这男小孩是你刚结婚的老公吧?卖相这么好也不早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老板娘圆脸圆眼整天乐呵呵的,人过中年一根白发都没有,夏知焕没带池城来过98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