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燕国”二字后蓦然慌乱的神色,仍痴一样说着醉话:“先生在燕国多年,可有什么难忘的人或事?”
喧闹的飞云阁中,唯她与子书律所坐之处一瞬死寂。怀袖抿了抿干涩的唇,从他衣袖上撤了手,费力坐起来些,又跟没脊梁一样斜着往下滑。浑身无力,只好歪斜着身子拿手托脸去瞧他,“先生怎么不说话?”
一盏麻绳灯笼正好悬在子书律身后木梁上,黄黄的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将他整个人都燎起一圈金色毛边。他本来就生得肤白皮嫩,被灯笼火光一打,更是嫩到足可掐出水来,丝毫不像三十有二的年纪。
怀袖一眼望出神,眼神像长了细钩一样,从他根根分明的眉毛数下去,落进那双朦胧如幻境的桃花眼里,费力逃出来,又望上他高挺坚毅的鼻梁。看够了,才意犹未尽地往下,视线落到他那看似无情的薄唇上。
酒意上头,连看那薄唇都不觉无情,反倒是有些缠绵缱绻了。怀袖脑子里浆糊一堆,什么尊师重道,男女有别,丁点都记不起了。
“先生......你、你真好看。”
子书律绷紧的面色一颤,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皱眉道:“两杯酒,醉成这样?”
怀袖摇摇头,又缠着他问刚刚的问题,“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对面的人再度沉默。怀袖正要再问,却见子书律仰脖饮下一盅酒,搁了酒盅抬眼看向自己,欲言又止。半晌,才见他薄唇一动,“阿袖想听?”
怀袖立马点头如捣蒜。
四目相对,子书律只觉胸腔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亟待破土而出。下意识,他将右手藏进袖筒中,握住藏在袖袋里的羊脂玉。
圆润温凉的玉,像那人柔若无骨的手,无形中将他拥紧,也将他放逐。
他想他是疯了,才会趁着怀袖酒醉,开口和她讲过去的事情,那些只剩他一人保有记忆的过去。
“在燕国,我也有过一位挚友。”
子书律看着怀袖,恍惚又回到燕国都城,回到那高高的宫墙中。
那是满地飞花的时节,春意最盛,却也即将消逝。静谧的宫中小道上,一身红衣似火的高安公主牵着自己的衣袖,领着自己往前奔跑,义无反顾。
春风吹起她的裙摆与长发,连她腰间的月白飘带都被吹起,云一般飘过来,落到自己脸侧。
子书律至今都记得,那飘带是丝帛的,触感如云如雾,抓不住,也忘不掉。
“宵先生随我来!”
“公主要带臣去哪里?”
记忆中,自己被她领到一处久无人居的宫殿中。虽无人居,却干净整洁。子书律还记得,那庭院中有一棵桂花树,与如今帝师府正房庭院中的桂花树甚是相像。
在那桂花树下,高安公主拽着自己蹲下来,从长袖中取出一个小酒壶,神神秘秘道:“这是并州送来的桑落酒,宵先生可喝过?”
“我那位燕国挚友,也同阿袖一样,酒量虽浅却实在爱喝。”
子书律嘴角含笑,慢声细语同怀袖讲起那日情景,“有一日从东宫放班,她领我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把她特意藏起的桑落酒递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喝到并州来的桑落酒,味同春日娇花,绵甜清远。可惜只有一小壶,我与那位朋友对饮,三两下便见了底。”
怀袖听他提及饮酒,以为他所说的朋友是男子,“先生那位朋友,也是在宫中为官吗?”
子书律含笑的嘴角一凝,瞳色一闪,才道:“是。”
“嗯......”怀袖点点脑袋,尽力去想象那桂花树下的情景,不无艳羡道,“能与先生在桂花树下同饮美酒,想来,他与先生的交情该是十分亲厚的。”
亲厚?可能是吧。
周围酒桌上一阵阵爽朗笑声碾过,子书律握着羊脂玉的指节泛白,面上仍笑着,“阿袖让我讲的,我已经讲过了,现可以回去了吧?”
“还有一个、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怀袖眉头微蹙,语带担忧问道:“燕国已亡,燕国子民死伤流离,先生那位朋友,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