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祈天下与万民。
中原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无人肯停手。若燕国不灭,待燕国丞相宫变成功,头一桩便是要整顿军队,进攻大祈。
那一日的云台殿夜色渐起,偶有桂花落下来,打在肩头,打在衣袖。
子书律拈起一朵小小桂花,在指尖揉捻,只觉心底有如死水一滩。
就是在这样的绝望时刻,一抹红黄灯光晃晃悠悠照进来。
子书律抬眸去看,却见有人提了一盏小灯走过来。接着月色与灯光,他看见来人的脸,是高安公主。
“宵先生果然在这里。”
高安公主声音很小,一手提着一盏羊角灯笼,一手轻提衣裙,踮着脚往桂花树而来。
子书律眉目被那灯光一打,忙起身去接她手中的灯笼,“公主怎么来了?”
高安公主将灯笼递给他,借着红黄灯光去看他的脸,圆圆的眼睛一眨,噘嘴道:“先生今日没去尚书苑,我就知道不对劲。”
说话之时,高安公主已走到桂花树下,没有半分嫌弃,径直坐了下去,学着子书律方才动作,从地上拾起一朵桂花,手腕一动示意子书律过来,“宵先生勤勉认真,从不告假。便是去岁隆冬咳成那样,也要隔着帘子去尚书苑讲学。今日告假,我就知道先生定是有事。”
子书律与她同坐桂花树下,不想骗她,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高安善解人意,并不逼问,只笑着去宽慰他:“人人都会有心事,都会有不愿告与人知的隐秘。先生若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安静至极的月色中,羊角灯笼里偶有噼啪燃烧声。月色浮光中,子书律心火猛然汹涌,那些平日压抑的情思,骤然间山呼海啸般盖过来。
他想伸手去抱住高安公主,却在手腕一动的瞬间,又拼命压制住了心魔。
他不能,真的不能。
“宵先生不知道吧?本公主可在这里藏了好东西。”
高安公主眉眼弯弯逗他开心,从宽袖中取出一把小铲,得意地扬了扬,“自那日和先生在此饮过桑落酒后,我便在此埋了两坛桑落酒。”
“这里无人居住,平日除了洒扫宫女,便无人会来了。在这里藏酒,哪怕过上十年百年,定然也无人发觉。”
十年百年,他们当真还能有这样的十年百年吗?
子书律心底自问,却给不出答案。
秋夜风凉,子书律解下自己的外衫,温柔地披到高安公主肩上,又从她手上接过小铲,柔声道:“臣来吧,公主莫要污了衣袖。”
月光打在铜制的小铲上,光影伴着虚无,摇摇欲坠。
那是子书律不可追忆的过去。即便如今凌绝于顶,享天下人称颂,受天子器重信赖,可那一时一刻如梦如幻般的幸福,再不可追寻。
*
盘香烧到午时,一截白灰落下来。怀袖等得耐心渐无,又出声唤他:“先生在想什么?为何不回答?”
话问出口,却见先生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恢复清醒,不似方才迷蒙。
“我是大祈臣子,为国尽瘁不过职责。”
怀袖等了很久,却只得他一句方方正正的回答。摆出大祈臣子的架势,都说出为国尽瘁这样的话,她又能如何追问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还是子书律先开口,笑着宽慰怀袖:“阿袖不必怕。为师自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及性命。”
怀袖还想说什么,却听景斐已经在门口传话,说是午饭已经备好了。
子书律起身从桌案后出来,走到怀袖面前。怀袖仰头看他,并未起身,又低声问了一句:“既如此,先生下一步,又是如何打算的?”
子书律眉眼含笑,仿若方才所想全然是梦,温柔答她的话:“宁王是知趣的人,他会知道如何做的。”
庭院之中热风吹来,怀袖起身随着子书律一同出了书房,走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他受伤的右臂。
想了又想,因着有些羞涩久未开口。眼看就要进明间,怀袖快走两步到他身侧,终于开口:“先生......”
子书律立马停下,侧头看她,“嗯?”
怀袖指尖掐着掌心,“徐老说过先生右手不宜动作。今日午饭,还是让、让弟子......”
怀袖话还未说完,走在远处的景斐适时地追上来。他并未听见怀袖所言,直愣愣对着子书律道:“大人手臂有伤,今日用饭还是属下帮忙吧。”
怀袖“伺候”二字哽在喉咙,鱼刺一般卡住,咽不咽下都难受非常。
子书律看了怀袖一眼,才冷言回绝了景斐:“不必了,我可用左手。”
景斐嘿嘿一笑,退到一侧去。
子书律想起怀袖方才一句话没说完,又换上笑容问她:“阿袖方才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什么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