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叫做南东海的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后,从上海开往大阪的轮船经停东京港口。
下船前,初华从盒子中拿出了冈川先生一年前给予她的日本货币,帮那个来自朝鲜的一家三口续住了接下来两天的房费。
自从南夫人在106号房间里分娩过后,她怕他们再回到三等船舱会不方便,就将那间屋子留给了三口之家,她短暂地住进了渡边凉的房中。初华本打算在沙发上捱过最后的几天,渡边凉却一句也没同她商量,就将房间单独留给了她,他自己则不见人影,有时候晚饭时见过他,再见到已是第二天中午。
有次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她问他:“你晚上在哪里休息?”
他只答:“船快到日本了,我睡不着。”
船到达东京是个傍晚。
日暮渐远,落霞将水面染得通红,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们下了船,跟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进了检票厅,负责检票的男人把每个人的船票拿过来又送回去,像是机械一般地工作着。
接过初华的船票时,男人抬头看了眼她,随后问她:“您从上海过来?”
初华点点头。
男人回头将自己的同事叫了过来,同他耳语了几句话,又对他们说:“请跟着他走,外头已经安排了车送您回去。”
“请随我来,小姐。”另一个男人做出请的手势。
初华抬头看了看渡边凉,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说:“工藤家,在东京好像很有名望。”
初华跟着他们走出了船运中心,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汽车。
司机为他们关上了车门,启动汽车前用欢快的语调对她说道:“欢迎回家。”
初华回头看了眼船运中心,那块写着“大正,浪漫的时代”的横幅在夜色渐沉的风中飘扬着。
在一年前的大阪,她也见过这样的横幅,只是并没有真正理解过,现在看着眼前繁华的东京,她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多浪漫的时代啊,开化的日本人,手中夹着烟气寥寥的雪茄,身上穿着干净雪白的法兰西洋装,自信地走在马路上,身边或许还有位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头上别着的桔梗花的流苏随着步伐缓缓摇晃。
而这样的浪漫是建立在多少异乡人流离失所的现实之上,她算不清。
她怕自己要成为这样浪漫的人。
汽车在开了大约半个钟头后,终于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他们下了车,发现已经有许多人站在写着“工藤邸”院落的门前等着他们了,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也有孩子,粗略数起来大约有十多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他穿着和服,戴着眼镜,蓄着一寸长的胡须,虽然拄着拐杖但看起来却很康健,正通过眼镜后那双敏锐的眼睛打量着他们。
初华望着他们,与他们隔着一米的距离站着,她在面前的人中间并没有看到工藤孝和的身影。
良久,老人突然说:“她有着和她的曾祖母一样的灰色眼睛。”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躁动,一位穿着和服的中年女人走出人群小步走到了初华面前,对着她的眼睛仔细看着,然后回头说:“爸爸说的没错。”
她说完拉着初华的手,将她带到了老人跟前,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祖父。”
初华知道按照规矩她这时候需要喊他一句“祖父”,可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低头鞠了个躬。
女人见状也没有勉强她,而是继续给她介绍其他家族成员:“这位是你的大伯父和伯母,你的二伯父还在军区,我是你的姑姑,这两位是你的二堂哥和堂姐,其他小鬼头都是你的堂弟堂妹,他叫小奈,她叫智子……”
“好了,也不能一下子就让她记住这么多人。”她的祖父打断女人的介绍,说:“先进屋吃饭吧。”
走过种植了茂密竹林和杉树的庭院,那个自称为她姑姑的女人带她到了一间房子前,拿出手上的钥匙打开了房门:“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她说着吩咐女佣将行李拿进来。
“等会拿一些熏香过来。”
女人走到窗户前前拉上了窗帘,对初华解释说:“晚上这里会有蚊虫,需要点一些熏香。”
初华轻声说了句谢谢。
“换身衣服,先去吃饭吧。”女人说完带着女佣离开,离开前又忽然想起什么,站在屋外说道:
“送你回来的那位先生也会暂时安排住在工藤府上。”
虽然她是这么说的,但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初华却连渡边凉的一面都没见到。
她向女佣们打听他的下落,女佣只说:“那位先生确实还住在府上。”
她不知道这座工藤宅邸有多大,大到她连他的面都见不上。可能是因为她除了往返于自己的房间和吃饭的大厅,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一日下午,她的祖父派人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