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爱卿,还有本要奏?”
天子已有些疲乏,严铮却斗志昂扬,他昨夜已将账目算得一清二楚,今日这些弄臣避重就轻,交出一个兵部来做出头鸟,他岂能善罢甘休?
第一步棋,借太尉徇私,直指吏部懒政。吏部尚书作为百官之首,可以左右天子选贤举能,这个位置上的人站在哪里,代表百官阵营在哪里。将这空缺推到迫在眉睫的位置,放上他青眼的人选,严铮已抢占了先机。
第二步棋,他要再下一城。
“陛下,儿臣还有本奏!”他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拂袖转身,锐利的目光,投向藏身在人群中的太仆寺卿。
“为查明驿站丢马一事,孤昨日抽检了几处马场核对马匹数目。敢问太仆寺卿,今年上驷院造册马匹几何?马场实数几何?”
太仆寺卿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出列,恭敬答道,“回禀殿下,去年冬天北方马场突遇雪灾,折损了些许小马驹不能过冬,数目的确有亏。”
“亏了多少?可有点算清楚?”
太仆寺卿竟不能作答,太子这一把火烧到了自家管车马运输的破落户头上,他不禁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偷瞥着自己的上官——同样胆颤的兵部尚书。
严铮拿出昨夜缴获的账目,在金銮大殿中翻念,“祜都四厩,每厩二十匹,共八十,如数。上驷院西安门厩,马三十,如数。西郊马场七厩,每厩二百匹,共千四百,如数……”
如数二字像平地惊雷一般爆在殿中,炸了又炸。
群臣默然。
泛黄的纸张一页页掀过,翻动时微弱清脆的哗哗声却触目惊心。
“既然数目有亏,为何账本上记载的是如数?我大虞每一匹马的价值,与五十户人家一年的口粮相当,你信口雌黄的‘如数’,亏了大虞多少库银,又亏了百姓多少身家?”
严铮压低了声音中的怒意,账本却抖得哗哗作响,“驿站丢了一匹马,尚且大张旗鼓、满城搜捕,马场亏空巨甚,却心安理得地写着如数!”
他锐利的目光一一从相关人等脸上扫过,太仆寺卿,兵部尚书,还有,三司使。
太仆寺卿的脖子不够硬,噗通跪倒,战战兢兢道,“殿下,如今才到二月,数目有亏尚来得及在今年内补足,若不补足,就从各地马场中征用,再不补足,也可由各地马场折改为白银,补入国库。”
“折改白银?岂不视财政法度如无物!”
严铮当堂怒喝,眼中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他当然知道私下折改白银的圆融手段,否则就不会借题发挥,让小严去清点数目。
演这一场戏,就是为了撕开马政的面子,将矛头直指他切齿痛恨的宿敌。
王暮这时走了出来,向天子、严铮分别躬身行礼,“回禀太子,的确有这样通融手段。”
严铮微微勾起嘴角,迎向王暮走去,却见他笑脸相迎,谄媚地欠了欠身。呵!天下竟有这样长相的人,不笑时像伺机而动的猫,一笑,就变身硕鼠。
“孤入朝以来,从未听闻此等做法。请王大人说明。”
“一匹马折银十五两,合相应草料又折银二两,共十七两,一并充入国库。”
他步步紧逼,继续追问,“可有白纸黑字的章程?”
“折银做法是在天灾时体恤马场,私下通融,并不成文。”
“请拿出库银账本,当面核实!”
王暮贼眉鼠眼地笑弯了须眉,似乎早已在严铮抛出马匹数目的时候就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臣掌管着大虞赋税、盐、铁、茶、矿冶、工商、河渠、军器,账目繁浩,马匹折银不过尺山寸水、九牛一毛,无须单独造册。”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严铮这蓄力已久的一拳竟像打在棉花上,被原原本本地弹了回来,十二分的劲道全招呼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攒着浑身气力不甘示弱,“折银数目之众,岂能就凭王大人红口白牙一张嘴?”
“太子此言差矣,十七两这个定数由来已久,先帝时已有先例,当今陛下亦无异议,臣循圣意办差,从不信口开河。”
又弓一弓腰,“太子年轻,故而不知。”
他敢!他竟敢这样说话!
严铮咬紧了下颌,愤然逼问,“难道三司使也不必将所需折银的马匹数目、所收银两的入库总数记录在册吗?其中若有差异,再找谁来补足?”
王暮慢条斯理作答,“太子所言甚是,马匹数目出自太仆寺账目,银两总数记在国库账目,臣的三司,不过是在两头搭个桥罢了。”
撇得一干二净!严铮怒火中烧却无处施力,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白白错过?
他扫视满朝文武,皆是低着头不敢言语,唯有御史中丞舜询慨然望来,目光炯炯若有所思。
可是现在还不能用他,他还有别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