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未来的设想总是好的,比如阮娴在睡前美美地给自己做了个入睡规划:首先要放松身心、其次要摒弃烦恼,最后睡个安安稳稳的觉,养好精神迎接下一个崭新的清晨。
然而现实也总是不留情面,比如她起始失利,紧接着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全面崩盘,彻底失败——阮娴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一切归咎于江明徵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自阮娴阖眼的那一刻起,他就三番两次、阴魂不散、挥之不去地浮现在眼前,犹如一口浊气堵在她心口,逼得她整个人都躁郁不堪。
一直到后半夜,困的实在转不动脑子了,昏昏沉沉中总算入睡,谁料不多时竟被梦魇缠上。
梦中纷繁的妖魔鬼怪将父母兄妹接连吞噬,只剩她一人被残垣断壁困在烈焰中,危难之际江明徵凭空出现在眼前,她还以为自己等到了救星,结果呼救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就被一刀刺穿心脏。
她痛得说不了话,只能呜呜啊啊地发出一些愕然的字眼,徒然地瞪大双眼,听他的声音在略过耳畔。
“如此,肯看清了吗?”
……
看清!就他看得清!
梦里梦外,就只有她是睁眼瞎行了吧?!
真真是糟糕得透了顶了!
阮娴顶着两轮黑眼圈,在幽暗的烛影中团成一团缩在床角,生无可恋地发着呆。
夜半三更,子玄也不搭理人,她在此处又人生地不熟……长这么大,阮娴第一次体会到夜晚有多么漫长多么难捱。
浑浑噩噩中她想,如果怨气能化作鬼魅,十个江明徵都不够她报复!
青栀来时看到的便是如下景象:
公主眼眶殷红,神色憔悴,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一袭白裙,面色苍白,似地府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公、公主,您醒了啊?”青栀震悚。
骤然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阮娴从被窝深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浑然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
喉咙干燥得发痒,她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咳了两声:“啊,咳咳……何事?”
青栀察觉不对,忙担忧地走到阮娴身前,试探着摸了摸阮娴的额头,当即面色一变:“怎么烧的这样厉害?!”
“嗯?”她慢半拍地抬起手,感受了好一会儿,才有所察觉,“唔,好像是有点烫。”
她还以为头晕眼花是因为熬夜失眠所致,原来是染了风寒。
其实要区分二者于她而言并不困难,只是她心中杂念太多,一夜都忙着胡思乱想,一时间忽略了身体的感知。
唉,又生病了。阮娴无力叹息。看来即便换了个健康的身子骨,也不能疏忽大意啊。
“都是我不好,明知公主早些时候受了凉,却不阻止公主在夜里煮酒赏雪,这下可遭了呜呜呜……”青栀自责地掩面哭泣。
“不妨事的,小病而已,咳咳……随便请个郎中看看就行了。”阮娴听她哭声头更痛了。她从前最是体弱多病,风寒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青栀这反应,在她看来未免太夸张了些。
“哦对!郎中……不,奴婢去宫中请太医!请裴院使!”
裴院使?阮娴很快对接记忆。太医院院使裴梁,太医院现任院正之父,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医者。
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与这位院使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先天体弱,父母寻遍天下名医,曾也拜访过这位裴院使——那时她还很小,并不知这位慈蔼的老伯就是大名鼎鼎的杏林世家裴氏的家主。
阮娴对裴院使的印象比此前和往后的所有大夫印象都深,因为他来的那天,是父母面色最灰败的一次。
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自那以后便时常在下人中听到传言,说自己活不过十六岁。
果然呢,她死在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阮娴回忆一顿,连连摆手道:“不必麻烦他老人家了!”只是风寒而已,她自己闭着眼都能把药给抓了,犯不着一大早去惊扰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先生。
尤其这位裴院使早在几年前就致仕归乡了,是皇帝遇刺重伤,他才会再度出山。
如今裴院使虽仍挂名太医院,可所有人心知肚明他只为皇帝一人看诊,就算青栀有胆子请,她也没胆子用。
阮娴见她仍要走,拉住她的衣袖,皱眉道:“罢了,咳咳……我写副药方,你直接让人去药房抓几帖回来,也省了一来一回请大夫的时间。”
“公主您何时学会这个了?”青栀懵了。
“呃,”阮娴一顿,随即摆手道,“无聊时瞎琢磨的。”
“啊?那靠谱吗?”青栀十分怀疑。
“你照做就好,不会出错的。”笑话,她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见过的药比吃过的米都多,正所谓久病成医,要她写个治疗风寒的方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是,公主您平时也不看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