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卖声伴透过摇晃的车厢悠悠传来,距离渐近,声音也渐明渐清晰。
阮娴掀起一侧车帘望向窗外,日光耀耀,人影绰绰,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路的两侧结着薄冰,寒气蒸腾向上,又被太阳融成一滩又一滩水渍。
“今日的阳光好舒服,我想走一走,就在附近停车吧。”她对青栀说。
语气落地不久马车便很快止住晃荡,阮娴紧了紧肩披风,抱着暖手炉缓缓下车。
她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浑身沐浴在阳光里,头顶的发丝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她探出手,凝视着被映得发亮的葱白指尖,忽然对“重获新生”有了实感。
活着真好啊。
阮娴不禁弯了弯唇角,抬起眼望向四周。
眼前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叫卖声络绎不绝,男女老少人来人往,是她只在字里行间见过的繁荣景象。
她自小体弱,父母生怕她磕着碰着受凉受惊,极少允她出门,只有年节时会准许她去庙宇祈福参拜,可那也不过是从一方早已呆腻了的四角天空,转到另一方呆的还不算太腻的四角天空去罢了。
思及此,她微微一怔。
父母横死,手足离散,悲苦之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她凭什么毫无负担地享受这偷来的人生?
阮娴不喜沉湎于悲伤,却在道德和良心的谴责下作茧自缚,一面厌恶,一面又厌恶着自己的厌恶。
她无从开解,困于重重枷锁中,找不到出路。
阮娴下意识中认为自己必须得找点正当由头,证明此行并非消遣,于是她蹙起眉,不敢再多沾一点热闹,回眸朝青栀道:“你可知晓最近的药堂在何处?”
青栀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怪在何处,抱着虚无缥缈的困惑,一边琢磨,一边为她引路。
采买药材花不了多少时间,等待青栀付账的过程中,阮娴站在药铺门口,忽然就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小姐,我们走吧。”
青栀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熟悉的称谓唤得她心头一颤。
阮娴自嘲般笑了笑。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接下来想去何处呢?”
“我不知道。”阮娴诚实地摇摇头。
青栀明显感觉到她的低气压,故意用了很欢快的语气:“小姐许久不曾出门了,不如去市集走走吧?看看百戏,吃吃零嘴,或许心情就能好些啦!”
“是吗?”阮娴眯起眼,看向远方,“能让心情好些的话,那便去吧。”
……
于是两人就这样闲逛了一个上午。
阮娴并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一家接一家地逛了金银珠宝,衣裳钗裙,胭脂粉黛,终于腿走酸了,人也饥肠辘辘了。
碰巧路过酒楼,阮娴提腿便走了进去。
进门前她留意了一眼,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醉香楼。
这真不愧是长街上生意最兴隆的酒楼,当下正值饭点,店里满满当当坐满了客人,就连包厢也都满员了,几个店小二脚下生风,恨不得一人拆成十人用。
“小姐,不如我们换一家吧?”青栀说话间,正巧身边路过一个送菜的店小二,吓得踉踉跄跄往旁边躲去。
阮娴本也打了退堂鼓,来不及转身,就被眼尖的小二一把叫住。
“哎哎两位客官!正巧才收拾出座位,您二位这边请!”店小二“呲溜”一下钻到她们面前,领着两人就往角落去。
阮娴同青栀对视了一眼,二话没说决定跟上。
“这是菜单,客官您看看要吃点啥?”店小二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页菜单,热情洋溢地介绍道,“我们店最销量火爆的就是这款招牌烧鸡!但凡吃过绝对流连忘返!不少人千里迢迢来长安就为了这一口!还有这款阳春面,刚推出不久便饱受好评!还有还有……”
“多谢了,”阮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抱歉道,“可否容我们自己看看?”
“当然!那客官您先点着,好了同我说一声!”
阮娴被他殷切的目光盯得头疼,随手点了几道菜便交给他。
“小姐若是觉得不开心,我们换一家便是。”青栀关切道。
“没有不开心,只是不习惯,你不必在意。”怕她误会,阮娴特地朝她扬起嘴角。
“您才几个月没来就不习惯啦?”青栀显然不信,“小姐,您有什么不痛快的,同我说就是了,您对我不必隐瞒的。”
阮娴闻言微愣。青栀一口一个小姐,她竟然误以为还是从前了。
她闭了闭眼,揉着太阳穴无奈道:“真的没有不开心,只是身子有些不适。”
“很不舒服吗?”青栀忧心忡忡,“那我去借一口锅把药煎了。”
“不急,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