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影缓缓走着。
梁野沉默着,质疑着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冲动。
常年的杀手生活让他早就将杀手应当明确的准则烂熟于心。
———任务至上,利益至上,首先是组织,最后是性命。
他完全违背了这份支撑他存活了十几年的信念。
“谢谢。”
女孩淡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响起,轻的像一阵风,很快便消散在了山坡的草丛间。
梁野当然听见了。
他只是沉默着,而后开口道:“我会离开这里。”
女孩抬起头看向他。
兴许是午后的风太过温柔,男人的声音也变得轻了起来:
“……送你去学校。”
———领养一个十岁出头的孤儿,这大概是他三十多岁的人生中做的最荒唐和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所以直到他们收拾好了行李——他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驱车前往了石城的另一端,他还能收到老人寄来的信。
信上白纸黑字,写的简明扼要,却并不掩饰愉悦:
【小梁啊,你开始真正的“活着”了。】
……活着?
梁野只是收起了信,按照对方发来的位置找到了那间坐落在街角,装修精致的酒吧。
女人身形优雅,媚眼如丝,笑吟吟坐在吧台前:“好久不见啊。”
后者微微颔首:“……听雀。”
“原来你躲在这里。”
听雀轻轻笑了,眉眼间带着淡淡的讥讽和自嘲:“……也不知道这一次能躲多久……你可小心,被我误伤——我可不会负责。”
“……听说你收养了一个小丫头?”
“嗯,叫山栝。”
“山栝……真好听,”女人眉眼弯弯:“我都想去收养一个了。可惜,我这样的人,自身难保,就别去祸害无辜的小孩啦。”
年轻的酒保笑嘻嘻的端上来两杯特调鸡尾酒,转过身擦碟子去了。
“这是阿树,我招的酒保。”听雀漫不经心的介绍。
梁野淡淡点头,却没有动面前的酒杯。
空气安静了一瞬。
“……阿音……还好么。”
梁野默了默:“她很好。”
听雀点点头,手支着脸懒洋洋的打开电视,无意义的新闻响起,填充着空荡荡的空气。
“……真好,”她唇角勾起一点很轻的笑意:“阿音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大概也会很高兴。”
“是吗。”
“性命对杀手来说可是很宝贵的,”听雀笑道:“她用宝贵的东西做代价掩护你逃离,自然是想换来更重要的东西。”
“在她看来,你的命比她重要。”
“……我以为你会愤怒,”梁野淡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听雀却笑了:“别啊,我可没有朋友。”
“笼中的鸟不配拥有羁绊,幸运的是,你们都逃离了。”
……逃离了吗。
梁野看向面前的酒杯。
淡蓝色的液体如同澄澈的深海,寂静无声,透明又冰冷。
或许这样的生活,就是老头说的“活着”吧。
夜幕吞噬他的身影。
楼道里静的死寂。
唯一闪烁的灯光忽明忽灭,落在门前那双交叠的身影上。
那样瘦小,那样冰凉。
高楼外划过一声破天的电光,一瞬间照亮少年死寂般的面容,和怀中那个安静阖着眼的女孩。
鲜红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
少年只是无声的凝视他,涌动的泪冲刷不净赤色的痕迹。
梁野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
那颗滚动的血液那一瞬间变得极为沉重,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
久违的,熟悉的情绪再次涌动,几乎要在瞬间冲破他的喉咙,发出沉默的,刺耳的嘶喊。
现实嘲弄的俯视他,逼迫他再次回忆那个十四岁的冬天。
冰冷的命运带走了他的前十四年,带走了他短暂的三十岁,最终也带走了他的往后余生。
他知道这是什么。
他从未真正的逃离。
可他最终只是静默着,缓缓走上去,伏身抱起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躯壳:
“……谢谢你送她回来。”
笼中的鸟不配拥有羁绊。
死亡和孤独才应该是他永恒的底色。
他早该知道的。
闪烁的光轰响,短暂的照亮他沧桑的面容,和已然馋了斑白的头发。
这一次,他没有了甚至只是捡起复仇的勇气。
梁野离开了这座城。
他的生命好像总是在失去,短暂的得到,更快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