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拜见父亲!”
一身圆领青衣的少年信步而行,袍袖蹁跹,风骨清奇。这少年未走方步,没有施大家子弟推崇的见面礼,只是拱手作揖,然声如珠玉相击、流水叮咚,朗目舒色,气度高华,自有写意洒脱之韵。
端坐堂上的镇国大将军红了眼眶,鼻子一酸,急忙起身下堂,将少年扶起,“为父面前,我儿不必多礼。”
大将军又是骄傲,又是酸涩。这般灼灼风采的少年郎,是他与夫人的孩儿,却在外流浪十五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沈秋明看着眼前的男人,剑眉锋锐,面目英俊,一袭深黑长衫,蓄一把美胡髯,本是刚硬好汉,此时却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她,生怕自己丢了化了似的。
他轻轻握住沈秋明的手,领沈秋明踏过方砖,踩着毛色纯净的波斯地毯走至堂上,拉她同坐虎皮深椅。
沈秋明呼吸一窒。这是家主才能坐的位置,大将军对她……甚为爱重。
她再看向大将军,只觉心中忐忑与生疏一瞬散去许多,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眼前这个英武男子是自己的父亲。
大将军初见沈秋明,一时有许多话想与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儿讲,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最后只笨嘴笨舌地问了几句她在宋春花家中的境况。
宋春花原是将军府旧仆,却起了歹心,偷偷调换了沈遇与她刚出生的女儿,害他们一家三口错失十五载光阴。
大将军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沈秋明如实回答,“养母待孩儿不错,从未亏待孩儿。年初养母染疾,为给养母看病,孩儿变卖家产,然终是留不住养母。养母走后,孩儿无处可去,冬日捕鱼换钱,失足落水,幸得路人相救,不至丢了性命。”
大将军面色沉痛,强忍泪水,一双蒲扇大掌轻轻按了按沈秋明的肩膀,柔声安慰,“我儿受苦了,今后有阿父阿母在,定不叫我儿再受此等委屈。”
沈秋明沉默。
她没有资格替原主应答。
尽力救母的是原主,落入刺骨河水的是原主,染风寒而亡的也是原主。那个至纯至善的孩子,到死都不知道她本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不是奔波劳碌,为银钱发愁。
她拼命救的,正是害她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的罪魁祸首。
而现在的沈秋明,不过是一抹来自异界的灵魂。
大将军随帝王征战四方,开创新朝,自是足智多谋,岂会不知沈秋明心中仍有郁气。
罢,终究是他和夫人对不起这孩子,只庆幸上天能给他们机会弥补一二,他们已经知足了。
他觑了眼沈秋明神色,“我儿想如何处置沈妁?”
沈妁正是那宋春花的女儿。他怕表现得与沈妁太过亲呢而伤到沈遇,压下叫了十五载的“阿妁”,少见地喊了沈妁全名。
沈秋明不假思索,“左右是不能留在府上的。”
她目光清正,面不改色,大将军确信她说出这话并非容不下沈妁,而是在她看来,合该如此。
大将军好奇,“哦?此话怎讲?”
沈秋明瞧他意思,似乎不反对将养在身边十五载的沈妁送走,不由对他高看几分,多了一丝亲呢。
她捋了捋衣袖,“大将军可知,上行下效?”
大将军略感失落,这孩子……还是不肯叫他父亲。
他有所体悟,却更想听沈遇解释,“当然。”
沈秋明风寒还未好全,大堂烧有地龙,暖意熏人,她嗓子痒得厉害,禁不住咳了两声,雪玉面颊染上一丝潮红,“将军位高权重,乃世人楷模。若您继续将沈妁留在身边,让她享受本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虽则全了多年亲情,然世人所见,却是一番偷龙转凤便可毫不费力地为亲子谋得锦绣前程。世家大族看守森严,受此影响不大,可寻常百姓家,恐是要兴起换子之风。即使换子之人良心未泯,不苛待他人孩儿,又如何能弥补骨肉分离之痛?又该有多少人至死都在替他人养孩儿?”
“因此,依孩儿看来,不仅不能留沈妁,还要对她加以惩戒。”
大将军面色凝重,“可沈妁当初也不过是一介稚儿。”
沈秋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分明极轻极柔,他却觉得锐利无比。
大将军还是挂念沈妁,十五载亲情,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
沈秋明倒不妒忌,亦不恼怒心涩。大将军有情有义,反而比为讨她欢心、为补偿她毫不犹豫地将沈妁送走更让她舒心,否则,十五载亲情说断就断,心机深沉、冷酷至此,沈秋明还真不敢在镇国将军府待下去。
她微微一笑,阳光穿过琉璃窗打在她脸上,莹莹如玉,灿灿生辉,晃得大将军也不由赞一声好颜色。
“不,要惩戒的不是她,而是操纵这一切的人。对恶意换子之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东窗事后遭到反噬更心痛的了。大可将沈妁逐出京城,向陛下请旨,十年之内,无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