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点水净手后,娴熟地在雾杳掌心上打开油纸包,撕了一小朵馒头递到她嘴边,“这几日我有点事,得南下一趟,你且忍一忍,我会想办法把你从这儿弄出来。”
扶光的话,雾杳是从不怀疑的,说能救她出去,就一定能。
只是……
糖肉馒头的馅儿是流沙状的红糖,白绵绵的馒头沾着红酥酥的晶莹,漂亮得像点在香腮边等待被抹匀的一缕胭脂。
雾杳干瞪眼了会儿,既觉得就着扶光的手吃东西太过亲昵,又怕不张嘴惹他疑心。
进退维谷极了。
他们相识十几年,一同在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再亲昵的举动也有过。情急的时候,当着面儿脱换衣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顶着扶光的眼神,雾杳比上琢磨台还要紧张,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心一横,啊呜一口把嘴边馒头吞了下去。
随后仿佛饿疯了般,攫住所有馒头狼吞虎咽起来,想杜绝再次被喂食的可能。
“慢点,慢点。”扶光忙不迭地又要给雾杳喂水,雾杳哪儿想到还可以有这么一出,差点又给噎着、呛着。
反而越闹越狼狈。
扶光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她现在提出要和他一刀两断……不,不行,她不能赌。万一,扶光盛怒之下把她关起来永不见天日……
雾杳混乱地思考着,不懂为什么事情没有照她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幼年时,雾杳曾问过扶光的理想。
扶光天赋异禀,彼时已能百步穿杨,但他的回答不是戍卫边关、拯救苍生之类的远大抱负,而是想要有一个家。
他说,以后若是有了妻子,定一心一意对她,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雾杳明白,他是不想再见有人重蹈他母亲的覆辙。
他母亲玉醴是英国公的外室。
琲朝的邻居不止水月国,还有一个十年前被灭的殥国。千年之前,这三国本是一家。
玉醴是胧明关外、即如今水月国国境中的云湄一族,族人大多瞳色奇异,天生神力,擅武擅射。
天下三分后,部分云湄族流徙于琲朝境中。
与曾出过无数宰执骁将的千年大族扶氏不同,容色殊绝的云湄族多沦为权贵的掌中玩物。
玉醴亦然。哪怕她并不愿成为英国公的外室,哪怕她逃到边关之远,却连到死,都没能躲过受人媟亵的宿命。
五岁那年,雾杳被鸨母卖给了一名喜好幼女的富商。
她砸破富商脑袋,夺路而逃时不经意撞见的,正是玉醴横陈野外、寸丝不挂的尸体。
尸体旁是三名响马,和浑身鲜血、瘦骨嶙峋的扶光。
尚是稚子的扶光拼尽全力,也不过用玉醴的木钗扎穿其中一名响马的喉咙。
雾杳帮了扶光一把。
然而玉醴回不来了。
雾杳知道,虽然扶光痛恨那些响马,痛恨乱世,但也痛恨只将玉醴视作物件的英国公。
所以,他也绝不会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妻子……
胡思乱想之际,油纸包空空如也。雾杳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蓦地,却是脚下一悬。
不知何时,扶光已打湿巾帕,替她擦了嘴角、指尖,收拾了油纸,一边将夜明珠塞给她,一边单手抱起她,席地而坐。
雾杳呆呆地看着她掌间。
黑暗中,小小的琉璃蓝的月,微弱而努力地发光。
扶光靠在墙上,像从前逃命时护紧怀中长剑般,抱稳了怀中的她,阖上眼道:“睡吧,有我在。要是害怕了,就摇醒我。”
拂在脸侧的气息温柔到了极点。
如春末一缕即将弥散的温黁软腻的风,连吹散枝头的花蕾都不忍。
忽然,雾杳就有些呼吸困难,一股巨大的难过攫住了心头。
边关多雨、多瘴疠,也多沼泽。有一回他们误入了一个平浅却荒旷的沼泽,扶光就是这样,自己寻找出路,将她抱着让她睡觉的。
可……他们终究和当年不一样了。
甜息四面八方地包裹着雾杳,她抬臂,准备挣脱扶光的怀抱,却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
血腥味。
雾杳脑袋瓜不行,目力、听力、嗅觉却是一绝。
这血腥味不是偶尔被溅到身上的一两滴,而是至少浇在皮肤上停留了好几天的那种。
雾杳动作一滞,再抬眸时,扶光竟是已然呼吸匀停,睡着了。
她心头一沉。
他这是几夜没合过眼了?被熙和女帝派去做些什么了?
前世,扶光从不主动说这些,雾杳即便察觉到了,亦从来不问。
雾杳铆劲再三,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推开扶光,被自己的心软气得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