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请等一下。”姜绵压平绣线,抬头粲然一笑,“我先绣好这朵花。”心里却纳闷儿,方才管家说韩公子外出访友去了,从这庭院能看到大门,可她并没有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
或许是嫌路远,从侧门进的宅子?前几日匆匆一瞥,他好像生病了,抄近路也是有可能的。
心头掠过种种猜测,手下却丝毫不慢,凌乱的丝线渐渐服帖,黄灿灿的花瓣舒展开来,看得丫鬟们啧啧称奇。
卫理默默抱剑杵在一旁,静静观察这令主子另眼相看的女子。
不像。
十公主肤色黑黄,右颊还有道可怖的疤痕,而她则肤白胜雪,莹润润的,光洒在面颊上,像剔透暖玉。
眼眸形似桃花,长睫垂下,便如一柄小扇子轻轻柔柔搭在花瓣上,是仕女图般的诗情画意。可十公主眼尾是钝圆的,眸光木讷胆怯,不似这位姜姑娘,眼瞳湿润润,水汪汪,称一句钟灵毓秀都不过分。
其他的……
哎,卫理懊恼地拍拍脑袋。
他记不起来了。
这也不能怪他。十公主在宫中时胆小怯懦,遇事能躲则躲,跟小老鼠似的。最显著的标志便是那道疤和黑黄黑黄的面色了,至于五官,她总低着头弓着腰,宫里怕是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究竟长啥样。
每每主子想方设法支开九公主的人,欲单独和她叙叙旧,她都未卜先知般远远地便撒丫子跑掉。据化名云歌在她身旁伺候的阿棠说,她回宫后还抱怨主子,明知自个儿是她九姐姐的心头好,是个祸水,还天天满宫撒欢,给无辜女子找事,害她为了“避祸”慌不择路,差点掉湖里,叫淤泥脏了她的鞋。阿棠憋着笑原话转达,搞得主子哭笑不得,隔天借宫人的手送了双鞋,单方面赔了罪。
距离十公主亡故已三年,世上大概只有主子还能清楚忆起她的面容。
嗯,或许阿棠也能。
他想起阿棠刺入主子心口那决绝一刀,暗忖不知她是否找到卫律了,卫律武功高强,阿棠会不会有危险……
“好啦,小哥请带路。”姜绵收起针线起身,佩蓉忙替她拍拍裙角的尘土。大丫鬟李欢颜这才发现她们竟让一位娇小姐蹲着干了半天活,不由尴尬。
姜绵随卫理进了枕闲斋,转过什锦槅子,看到桌案后的人后,脑海中日思夜想的完美形象忽然如泡泡般“啪”的一声破碎了。
不是,短短一年不见,这人怎的就瘦骨伶仃了!
当然,模样还是好看的。鬓若刀裁,剑眉入鬓,双目微阖,鸦羽长睫投下沉沉暗影,姿容甚美,神彩如玉。一串饱满硕大的小叶紫檀缠绕腕间,衬得劲瘦的腕愈发冷白。
可是,眉宇间的沉沉郁色和愈发清癯的轮廓,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公子。”卫理唤了他一声,他方缓缓睁开眼。初始神情尚且朦胧,继而眼神清明,狭长深眸神光湛然,宛若星河月色。
姜绵的心又开始怦怦跳。
可以可以,这神态还是一如从前的。
“姑娘找我?”
声音也一样,清冷冷的,好听得很。
姜绵唇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明澈的眸直视桌案后的男子,回道:“韩公子,上回——一年前,您救了我和母亲,我一直想当面道谢。”
那时她和娘亲去镇上采买,恰逢朔日开集,人潮汹涌,挤挤挨挨之中帷帽落地,一登徒子瞧见她的模样,悄无声息尾随了她们一路,在街角被发现后竟欲强行带走她。娘亲为救她被推了一把,磕到土石,额头见了血。幸好韩公子打马而过,从贼子手中救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彼时她惊魂未定,只顾着查看母亲伤势,安抚母亲,待回过神来想道谢时,这人已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十来匹骏马的蹄子齐齐一尥,填了她一嘴巴土。
本以为今生无法再见,却未料前几日竟在书林匆匆瞥到对面茶楼里他和兄长品茶的身影,至此方知兄长口中说的贵人竟是他。
那人听完姜绵的话,却不回应,眼神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姜绵不解地转身,却发现卫理已经将佩蓉请了出去,屋内再无第三人。
他回过神来:“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阳光斜射,星尘飞舞,他逆着光瞧她,窈窕身姿如濯濯春柳,疑似故人来。
“走近些。”他突然道。情绪激荡之下,喉咙又传来痒意,他怕吐血这事吓着她,强忍咳意,冲她招招手。
姜绵觉得事情发展有点不太对路。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乖乖上前去。
“再近些。”
她犹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听从他的指示,直走到桌案边方停下来。
谢敛静静端详着这女孩儿,从纤长羽睫到水雾蒙蒙的桃花眸,从纤瘦的鼻梁骨到饱满的樱唇。
这已经是失礼了。
姜绵小脸微红,有点生气。
谢敛恍若未觉。除了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