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梨花树下,青灰石桌旁,两盏清茶,两本经书,两人对坐。
楚沐玥看着恩公右手执书的架势,忍不住道:“恩公,您是不满足做长辈,所以兼任先生了吗?”
端景帝瞥了她一眼:“正因为是长辈,所以要行教导之责。”
“行。”楚沐玥点点头,不再反驳。
端景帝翻开第一页,眼眸低垂看着书册,缓缓念道:“如是我闻……”
声音清润低沉,平缓无波,初时听来很是悦耳,可楚沐玥心里琢磨着恩公是看不惯她哪里,自然没有闲心静听。
端景帝念完一段,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目平静望来,正好将楚沐玥神思不属的摸样看个正着。
被抓包了,楚沐玥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和恩公对视。
端景帝神情淡淡,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念到哪了?”
楚沐玥仔细回想了下,试探答道:“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端景帝颔首,楚沐玥松了口气,还好她整本《金刚经》都会背了。
端景帝:“为何走神?”
原来还是没蒙混过去,楚沐玥低下头来,轻声道:“抱歉。”
明明是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学生摸样,端景帝却仍是感受到了那乖巧表象下的倔强,他再次道:“原因。”
楚沐玥沉默片刻,抬头瞄着恩公的神情,见他不像生气的摸样,气焰回来了些:“本来我是不打算说的,这可是恩公您非要问的。”说完,又瞄了他一眼。
端景帝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点点头。
见他这般好脾气,楚沐玥心中大定,畅意直言:“我只是在想恩公为何突然要教导我?可是有哪里不满?”
说完,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端景帝,还有些委屈,她明明在恩公面前很乖啊。
端景帝登基多年,向来是臣子小心揣摩他的意思,甚少被人直接了当地问到面上,尤其在明知他有不满时,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诘问,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怔了下,看着小姑娘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摸样,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端景帝扶额:“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尤记得初见时,小姑娘还有些怕他,如今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都敢和他叫嚣了。
楚沐玥瞪大眼,更委屈了:“明明是您非让我说的,怎么现在还生气了?”
端景帝不善言辞,在口头上自然是争辩不过楚沐玥的,他也不和小姑娘在这点纠缠,只问道:“你当真不知?”
楚沐玥眼神闪了闪,她又不是傻的,恩公教的是佛经,再联想上次在龙觉寺里恩公撞见自己和人起纷争时那不赞同的摸样,她心里也猜测出了三分。
可正是因为猜到了,她才觉得委屈啊。
楚沐玥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纠结:“所以恩公也像勇勤伯府一样嫌弃我性子差吗?”
端景帝心中蓦地一疼,嗓音微哑:“他们就是为这把你独自丢寺里?”
“我不在乎他们,只是……”楚沐玥顿了下,俏脸紧绷,眼神忐忑却执着:“恩公也是如此想的吗?”
看着小姑娘故作坚强的模样,端景帝头次生出无措后悔的情绪来:“我怎么会嫌弃你?”
楚沐玥眸光微亮,翻起了旧账:“可恩公上次还说我魔怔了呢,明明是别人嘴臭在先我才反击的。”
端景帝被她歪缠得没法,只好退让一步:“是我说得不对,可你处事确有不当,我若视而不见才是害了你。”
楚沐玥很快抓住重点,目光灼灼:“所以恩公是担心我?”
端景帝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是。”
楚沐玥莞尔,心中梗着的那股气瞬间消散了。
是她太过敏感了,恩公可没有像勇勤伯府那般将她丢在龙觉寺里不管,而是亲力亲为教导她,不是嫌弃而是出于关心,否则何必费这个功夫?
反思过后,楚沐玥很是诚恳道:“恩公,是我想茬了,您别和我计较,我也很乐意您教导我,咱们继续吧。”
端景帝颔首,心头微松:“好,你跟读一遍吧。”
楚沐玥知道夫子给孩童启蒙就是如此,可她都这般大了,怎好和那些垂髫小童一样?
但她话都说出口了,恩公就算脾气再好,她若是一再不配合也会生气吧。
算了,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就当哄恩公高兴了。
楚沐玥到底张开口,跟着念了一遍。
端景帝点点头,薄唇微勾,接着念下一段。
楚沐玥硬着头皮地捧着书跟读。
眼看着恩公当夫子好似上瘾了一般,似要一口气将经文念完的架势,楚沐玥连忙端起茶盏递到恩公面前,劝道:“恩公教了这么会儿,肯定口渴了,快喝一口歇歇气,别把自己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