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帘幕，秦萧萧听着当今天子与才人王氏的对话，只觉他们与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般无二，有着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细碎幸福与微小欢愉，这让她不由想起了挚友黎小容与郑康，所谓夫妻意趣，大概就在于此吧？
“陛下，你说要带我见的那位侠士在哪儿，我很想见见她呢。”在李桢面前，女子流露出轻俏的一面，软语相问。
“草民秦萧萧，见过皇帝陛下，才人娘娘。”秦萧萧步出帘幕，朗声而至。
对秦萧萧而言，在场的四人之中，李少赓是老相识，萧寄篱和李桢是见过了的，就连这位王才人，她也与之有过两面之缘。
秦萧萧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是在许府，彼时还是一名宫人的王才人跟在贵乡公主身后，与萧司籍萧寄篱一道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第二次是在猎场，她远远地看到李桢身边的女子，正是王阆兮无疑。
她们明明不止一次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这一次却是王阆兮头一回见到秦萧萧。幸而秦萧萧身上英气勃勃的精神很快折服了王阆兮，她几乎没费多少工夫就对眼前的这位剑客产生了好感，并愿意与之亲近。
一旁的李桢满意地从王阆兮的神情中看出她对秦萧萧的接纳。他早就发现，王阆兮和秦萧萧本质上是一类人，她们身上有蓬勃的朝气，有不服输的韧劲，有那些他赞美且为之激赏的精神品质。
她们二人唯一的差异在于，秦萧萧始终坚持自我，从未被外物干扰；而王阆兮，李桢想到她从前的模样，心中隐痛，是他执意将她移入这座宫殿的，是他生生偏转了她的人生。
现下他后悔了，可他不知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李桢希冀的目光看向不卑不亢，直视着自己与王阆兮的剑士。
剑士秦萧萧对于皇帝李桢的想法一无所知，她正忙着质疑李少赓的医术。
面前缠绵病榻，病势沉重的王才人看起来气色甚好，呼吸均匀，实在不像是需要长期卧床静养的病人；恢复了中断数月早朝，勤于朝政的少年天子面色发青，唇白眼黄，走路说话都显出中气不足的样子，实在很难与康复大好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可是李少赓明明是这么说的，太医院是这么诊断的，朝野上下是这么认为的。
这其中一定是哪里出了错，秦萧萧想。
还没等秦萧萧想明白问题的根源出在何处，司籍司的掌舵人萧寄篱抢先向众人告辞，说是司籍司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回去料理，她不能离开太久。临走前，一向雷厉风行的萧司籍竟拖泥带水起来，回首向王阆兮说：“阆兮，我走了。”
王阆兮对萧寄篱的离开并不意外，今日她来清思殿与她说话已经让她足够惊喜，她笑着对萧寄篱说：“今日我就不送你了，明儿有空再来。”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萧寄篱却哽咽起来，秦萧萧分明看到她迅速扭头离开的时候，用王阆兮听不见的声音向她告别：“保重。”
王阆兮也发现了萧寄篱举止的奇怪之处，向李桢提到：“自从我当了宫妃，再怎么在无人时让寄篱叫我名字，她都不肯，一直娘娘长娘娘短的，今儿是怎么了，她忽然转了性儿，一直唤我阆兮呢。”
李桢没有回答王阆兮的问题，温柔地向她递上一盏茶，和她说：“你们俩刚才说了好一会儿话，口干了吧，喝点茶润润嗓子。”
王阆兮诚然有些口渴，她感念于李桢的心细如尘，不疑有他，将杯中之茶尽数饮下。过了不多一会儿，她觉得原本昏沉的脑袋变得越发重了，抱歉地对秦萧萧说：“真对不住，许是刚才说多了话累着了，现下我身子乏得很，没能和姑娘多说几句，只能留待下次了。”
李桢见状，忙扶着王阆兮去后头休息了。秦萧萧和李少赓却没有挪窝，依然在原地等着。
“王才人喝的茶里加的东西，是你的手笔吧？”秦萧萧用清晰的声音向李少赓发问。王阆兮或许还没有觉出古怪，秦萧萧却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
李少赓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走到榻边，在一架烛台前停下，端起灯罩，露出里头燃烧着的烛光。是蜃烛，只一眼，秦萧萧便将它认了出来。
昏睡烛。秦萧萧恍然大悟。方才在外头见到的那支是清醒烛，李桢、李少赓、萧寄篱和她都是先闻了清醒烛入内的，而一直待在内室的王阆兮则只受到了昏睡烛的影响。
四人之中，萧寄篱只在外头待了一小会儿便进了内室，所以方才她那么着急起身要走，是因为再不走也会受到昏睡烛的干扰，陷入沉睡。
再联想萧寄篱刚才对王阆兮说的话，她知道，知道李桢今日要让秦萧萧送王阆兮出宫，知道今日之后她们二人将远隔山海，或许再无相见可能。所以她来和多年至交告别，所以她让她保重。
秦萧萧想，她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