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玉佩刺眼,云静委实不想再见,别过脸,起身径直往禅房走去。
“慕容姑娘这首《采薇》(注1)弹得极好。”男子低醇之音如空谷回声,在身后响起。
云静站在檐下不语,听他又道:“边境苦寒,将士久戍难归,每逢战火肆虐,生死难料。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琴声中满含对边境将士的体恤,味之无尽。”
他语气悠淡,言辞儒雅,毫无昨晚胁迫她时的那股狠戾,简直判若两人。
“越王殿下来此处,不会只是为了品鉴我的琴艺吧。”云静不愿听这些堆砌来的溢美之词,只想听他给个解释。
元珩却说:“本王是来拿折扇的。”
嗬,还不忘先要回自己的东西。
云静冷笑了下,故意扬声吩咐婢子:“那折扇可是殿下的贴身之物,快快拿来物归原主,若落在他人手中,我又要百口莫辩了!”
水韵应下,进禅房去取,不多时捧着折扇走到元珩面前,躬身奉上。
元珩伸手去拿,触上扇柄时却忽然停下。
微顿片刻,他并没有接,反而将手伸回,提掀袍摆坐于石桌前,长指覆上七弦琴,漫不经心撩拨三两声后,曲调渐如流水般淌出。
水韵凑在丹蓉耳边问:“这曲子听着耳熟,想不起是哪首了?”
“是《南风歌》。”丹蓉悄声说,“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注2)
又挺了挺胸脯,心念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音律诗词如今都能诌上几句,“姑娘说过,这首上古歌谣失传已久,一些隐士将其重新谱曲才得以传唱,就连边境许多孩童都会哼吟。”
水韵这名字算是白取了,对音律不开窍,诗词略懂其意,但若变成乐声,就立刻云里雾里了。
云静站立不动,身后弦音粗狂缭绕,意境旷远浑厚,而指锋拨弦之力却如鹤唳长空,久响不绝。
她曾在边境草原上见过成群的白鹤,修颈高昂立于潮,华翅翩舞于天际。
父亲告诉她,鹤悠然无争,却能与鹰搏击,脚踩泥泞却从不低头,此等姿态当为君子风骨。
正沉浸其中,忽听“啪”一声,不和谐的铮鸣过后,琴声未再响起。
云静微微偏首望向身后,见元珩手里捋过一根断弦,听他笑道:“真不巧,曲终弦断,恐知音难觅。”
“曲既已终,人也需尽散。”云静命水韵再递上折扇,冷言道,“殿下不是来拿折扇的么?物已奉上,拿走便是。此处乃女子禅房,不应留外男,恕臣女不送!”说罢,大步迈入房中。
“姑娘当真以为,入寺为尼就可自证清白么?”元珩幽幽道来,“除非你一辈子待在这里,否则不明真相的人,只会认作是国公爷的权宜之计。”
云静脚下一顿,冷哼:“昨日,臣女掩护殿下入京,好歹算份恩情,殿下非但不领,反倒前来指摘!”她霍然转身面对他,索性揭盖露底,“臣女现在就想把昨夜之事公之于众,可殿下敢吗?恐怕,殿下也不愿让全京城的人知道,你利用安国公府的马车夹带了些什么东西入京吧?”
元珩沉吟,搭在石桌上的手指蜷起,轻笑一声,言语冷寒如冰,“你可知方才这一番话,足以让本王杀你灭口!”
云静面不改色,唇角微扬,“殿下不会的。”
元珩轻一挑眉。
“今日满城蜚语流窜,殿下还肯屈尊来此处单独见我,定是有事要我相助,所以你不会杀我。”
蒙面巾之下,元珩似笑非笑,心中竟突然生出一种认输的失落。
此时,额头落下一滴湿润,空中下起了雨。
夏雨来时骤急,肆意的声动乱了风铃的节奏,卷起一阵轻雾弥漫在二人之间。
雨越下越大,元珩指了指天,“姑娘不请本王进屋坐坐么?”
雨水顺着云静的鬓丝流下,胸前的中衣领已被打湿,贴在身上有些不雅,她忙背过身走进禅房,让婢子留了门,飞快捡起一件干净罩衣披在身上,捂紧胸口。
紧跟着,元珩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狭小的禅房内,他随手将门掩上,在正中的竹席上坐下。
她与他离得近,之间只隔了张方几,但二人仍是并排而坐,各自双目直视前方,谁也不理谁。
“其实,究竟是谁口无遮拦传出秽语,你我心中有数。”元珩开口,“本王这位六弟,从来唯恐天下不乱,他那张嘴能将白染成黑,黑澄为白。我闯入马车时并不知你身份,而代王却知,他定已握有证据。只是他为何非要如此,那就要问问令尊从前与代王是否有什么过节。”
“三日后早朝,本王会在满朝文武面前对昨夜之事做个了结,届时,想请姑娘在太极殿上为本王作个证。”
“殿下是要我不顾声誉,顶着风言风语为你作证?”云静沉声说,“殿下此举终是为达自己目的,可我又能得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