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喝了这盏茶,再躺着睡会儿吧。”咽入口的液体甜丝丝,靠在方枕上迷糊的何念抬起眉眼,看见正俯身伺候她用茶的丫鬟。
何念记得这丫鬟名唤荔枝。
近处烛火昏黄,何念垂眼打量自己身处的位置,她浑身懒洋洋地坐在靠窗的长榻上。房间陈设既陌生又熟悉,垂下的帘子呈浅海棠红,凉风顺着窗棂缝隙溜进来,带着些许寒意。
这不是山间别院的房间。
况且,她早就葬身火海。
“姑娘怎么了?”给她喂的茶只喝不到一半,荔枝不由紧张。
“这是哪?”何念伸手自然地将递到她唇边的茶盏放在旁边的案上,隐在宽袍下的身子禁不住轻颤。这衣裙,还有递茶的荔枝,窗外隐隐的笑语……无一不在提醒她正发生什么。
“您不记得了么?这里是蝶苑,姑娘累了刚在此歇下的。”荔枝打量着她的神色。
何念的家远在千里之外的落云县,当年她进京本是为贺祖母七十大寿。祖母由大伯父奉养,只是寿期大喜当夜祖母染疾,何念不便回去,就留在何府侍疾。
大伯母林氏好热闹,何念暂居京城期间,就见她常传帖子与各家一并在蝶苑开宴,何念来过这里多次,只是不知现在是哪天。
“我睡糊涂了,今儿中秋了吧?”
那确实是不清不楚了,荔枝笑着纠正道:“怎还是中秋,今夜是元宵灯会。大夫人请了京城各个交好府上的大人夫人公子小姐来赏花灯猜谜,姑娘适才还在外头忙活了许久,您都忘了么?”
元宵灯会——这四个字如冬日凌冽的寒风,令何念后背一凉。
十年前,正是大伯母宴请宾客的元宵灯会当晚,何念在蝶苑歇到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跟许戡衣衫凌乱滚作一处。
她与大伯母整理过参宴人名单,对许戡有几分印象。他是昌平侯与爱妾之子,长得极俊俏,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而且刚刚成婚不久。
只是他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房间,怎会与她歇在一处?
何念穿衣之际,他就转醒了。
大抵是见多了这种事,许戡当夜没着急跑,而是与她调笑。
何念不加理会,只想速速离去,许戡却恼怒起来,怀疑是她的筹谋设计,冲动下竟将她劈晕掳走。
今晚就是元宵!
荔枝见她捂着头,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便道:“姑娘不信,可以起身出去看看的,外边还挂着彩灯呢。”
用力掐住指腹,果真痛地厉害,并不是做梦。何念怏怏说不了,她就榻躺下,翻身背对荔枝:“你先下去,我累了,要睡了。”
“可这茶……”荔枝的视线在她与杯盏之间来回游移,“姑娘刚刚不是说口渴么?”
何念纤长的睫羽一颤。
她记得元宵这夜,她的吃食都是跟客人一起,只有屋里的茶是荔枝单独端给她的。
在京中到底不比自己家,何念一直谨言慎行,觉浅易醒。
她再累再贪睡,都不可能睡地一无所觉,连人何时上了她的榻都不知道。
太过反常,何念猜自己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在这里放着,我醒后再喝。”何念缓缓抽过榻侧的绣团花软被子盖着,伸展了手脚躺好。
她闭着眼看不到荔枝,但能感觉到荔枝还站在旁边,视线停在她身上。
不知道过了几息,才又传来荔枝的叫唤声:“姑娘,姑娘?您睡了么?”
何念全身紧绷,掐着手心不搭腔。
直到关门声起,何念等了会儿,确定荔枝出去了,才拥被坐起。
这一起身,手软脚软,体内还有种难以名状的炙热渴望。
她呆呆地坐着,有些茫然。
一场大火,她回到了十年前。
房里烛光被灭,外头的光却过窗户纸进来,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案上杯盏尚有余茶。
手指摩挲着细腕上的巾帕,何念心一动。
将帕子浸湿茶水后,她先贴身收好。
多年来,许戡一直对元宵夜之事矢口否认,冲动将她掳走是他的错,他认。不过此前对她全无印象,他绝对没有参与设计她,他是无辜的。
全凭一张嘴,说不是他就不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既死后回到这伊始,不就是上天给她推翻重来的机会么?
她自己会找。
此地不能久留。
套好鞋的何念跌跌撞撞走到门前,隐约听到外头的欢声笑语。
这场元宵灯会本就是办整夜,大家一起吃喝玩闹,累了就留宿蝶苑。
宴请前后,男女客一应食住行都是分开的——她住的此间专供女客用,所以附近聚着说笑的亦都是女子。
体内的药效还在作用,荔枝是不是守在门外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