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出生那年,天气炎热,连母带子差点死去。家里男人看她没带把,下午吃饭的时候想顺手把她丢到河塘淹死,但不知怎么地到了河塘芦苇草堆里。
谢雨菲半夜从昏迷中醒来,把她找回去的时候命大没死,但谢雨菲自己差点丢了命。
老爷子淡淡说了句,“命硬,女娃娃不值钱,就叫李贱吧,烂名好养活以后能帮衬弟弟。”
其他人没说话,把谢雨菲买回去的男人只顾自己在床头吸烟咒骂她没用,先前有力气想着逃,这会却这么没用生了个女孩出来,还昏了,差点以为死了浪费掏空家底的几千块钱。
之后没多久,谢雨菲疯了,又生不出孩子,被关到猪圈里上锁,不久被另一个村里的同样李姓人家买走。
比第一次卖甚至更贵,因为还依稀看得出漂亮的脸。
那家男人在外面下矿,会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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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两岁的时候,能爬很快,会摇摇晃晃地勉强跑段路,会简单说点话。
平日里没人带她,她就自己一个人怯生生坐院子里,也不怕脏,直接一屁股腚坐到黄土上扬起一阵尘,然后发呆,无聊就坐到门口,看草,看花,看蚂蚁,饿了就捡点路边树荫底下掉下来的槐花塞嘴里,也不嫌脏。
某一天下午,突然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其中几个身上衣服熨得笔挺,见人就叫“同志”。
可家里没“同志”呀,只有爷爷、奶奶、妈妈和过年才见的叔叔。
她小声说不知道,大人有些尴尬,不再冲屋子里喊了,在李剑面前蹲下,耐着性子温柔问,“小妹妹,家里有人吗?”
“有……”李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妈。”她喊得不熟练,憋了半天才吐出来连贯的两个字。
有一粒汗珠子落到了李剑嶙峋的手背上,在干涩蜡黄的皮上蜿蜒出一条银色水渍。
谢雨菲终于挺着一个大肚子出来了。
“做什么。”
“人口普查。”
谢雨菲听完,表情有些扭曲怪异,她“哦”声,目光落到搓着手的村干部上,把人请进屋。
李剑踱着步子想要偷听。
长段的对话于她而言晦涩难懂,她只能抓住几个熟悉的字眼来回咀嚼,在脑袋里进进出出像牛一样反刍。
奶奶这时候回来了,声音从屋内传来。
“门口那个小妹妹叫什么?”
“李贱。”
声音顿了顿,“哪个jian?”
奶奶欲言又止,把迈出去的脚换了个方向,朝窝在墙角的李剑走去,“小孩坐这里冷不冷?”
奶奶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对李剑温柔点。她的泼辣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出名的,从一个村传到一个村,但永远绕不出这簇拥一起的二三山头。
“贱……不,宝剑锋从磨砺出的剑。” 谢雨菲在屋头淡淡道。
“李剑,好名字。”这话的口气有些违心,但又不失赞扬,女孩子取这样一个锋利的名字。但至少沽名钓誉的时候也能显出点文化,特别是在这片贫瘠的山脉处,难能可贵。
在这里,能娶老婆生小子才叫厉害,愚昧到识字都叫人不屑一顾,最多啐一口,皮笑肉不笑地尖尖“呦”一声,叫你厉害。
他们见不得你好,更见不得你比他们更好,一点油水都能从你皮上扒下来;但他们有时候又特别团结,团结到一只鸟都飞不出这个村子;他们咒骂逃出山无法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女儿们,又理所当然地谈论多少钱可以买到一个生育机器,全然不去想那也是别人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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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睡前,裹着被子在床上迷迷糊糊盯着刺眼的灯头,视野迷蒙不清,脑子里却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画面。
她和乔未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也不太记得清了。
乔未坐在她的床头,李剑突然问:“当初你都走了,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听她低语,乔未的手一顿,“李剑,人都是有心的。”
“我不想有。”李剑难得稚气地反驳。
乔未眼神掠过她闭眼嘟囔的模样,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
“不相信也没必要质疑,人心都是肉长的……”
李剑听见他的低语,紧闭的双眼前忽然冒出一簇火光,那熊燃烧于漆黑的山峡间照亮两人的火光,那把乔未毫不犹豫扔出去的火。黑幕被染红,粲然底下,是响彻的刺耳尖叫和惊恐不已的慌乱声。
就是那一晚上,看到在离开半路上折返回来的乔未,李剑开始坚定地认定他和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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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的缝隙泄进来一点光亮照在李剑的脸上,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几天,她缓慢地睁开眼,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片茫然,伴随紧接着起床动作头痛欲裂。
李剑用手掌心撑住脑袋,张望四周,酒味很重,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