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邙山,北麓。
银装素裹的群峰之间,一座小小的庭院坐落在峡谷尽头,庭院虽不大,然而四周尽是身着银甲的守岚卫看守。
刚过晚膳时分,薄纱的窗格里透出橙色的光线,里面断断续续传来人的咳嗽声。“吱呀”一声,一名侍女推开门,急匆匆走出来。
“快去禀告陛下,殿下高烧不退,需要赶紧派大夫过来。”
守岚卫没有说话,依旧笔直地伫立在门外。
“还愣着做什么,就算殿下不再是日圣女,她也是陛下唯一的妹妹,她若有任何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守岚卫依旧不吭声,侍女雅雅虽然生气,但面对守岚卫的态度,却又无可奈何——殿下被囚禁在幽庭,是光明圣教人尽皆知的事实,除非教王亲自派人过来,不然这里谁也别想离开半步。
然而雅雅跟随日圣女多年,如今又被派到幽庭服侍殿下,殿下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日后若是追责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她。
内室再度传来咳嗽声,雅雅无可奈何,只得回到冰窖似的屋子里。幽庭只有普通木炭,根本烧不了几天,殿下又怕冷,木炭用完后,一连几日都没有人送来新的。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天之宫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内务主事,眼见殿下失势,故意忽视幽庭的分例。
雅雅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一边提起满是铜锈的水壶,倒了碗热水,向着内室走去。
与日之苑光滑平整的汉白玉地面截然相反,幽庭铺地的木板年久失修,人踩在上面,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墙角不时有蜒蚰窸窸窣窣爬过。
扫了眼墙角行迹可怖的蜒蚰,雅雅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悲凉——在光明圣教里,幽庭向来用于关押身份高贵却又罪无可赦之人。
当年风使触怒圣奥教王,便是被关在这么个鬼地方,一呆就是整整两年,间接造成了他病情的加重。
仿佛冥冥之中写好的宿命,如今殿下重蹈覆辙,亦来到幽庭。
撩开门口的破旧布帘,内室狭窄的床铺上仅有一卷薄被,被褥之下,少女面色通红,双目紧闭,显然已经病得神志不清。
还未到床前,雅雅便听见她的喃喃自语:
“阿爸,阿妈,我要回家……”
“我是赤丹部落的女儿,我要回家……”
话音未落,苏盈又是几声惊天动地的咳嗽,雅雅赶忙上前,扶起苏盈,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在雅雅的服侍下,苏盈勉强地喝了几口水,重新躺了下来。
等苏盈重新睡着,雅雅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苏盈的额头探了探,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滚烫无比。
凝视着少女的睡颜,雅雅默不作声叹口气,起身将被角掖好,然后将窗户支开一条缝隙,给室内通风。
整整一天,雅雅在内室进进出出,不知换了多少条冷毛巾,苏盈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一些。
油灯的灯芯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黄豆般大小,雅雅累得不行,靠在椅子上打着盹。
静谧而浓重的黑暗里,只剩下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床上的少女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攥住被子,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梦魇里。
她似乎又回到了赤丹。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载歌载舞的男女,有的只是燎原的战火。
远处传来擂擂的鼓响,鼓声里夹杂着无数哭嚎,四面都是燃烧的火焰,苏盈在火里不停地奔跑,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前方的路在哪里,她看不到边。
——她只知道,她一直在逃。
冷风穿窗而过,扑灭了火苗。
灯火熄灭的刹那,黑暗里一双茶色的眼眸缓缓睁开。
靠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苏盈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看了眼打盹的雅雅,她轻手轻脚地披衣下床。
万籁俱寂,只剩下寒风肆虐呼啸的声音。
素衣的少女站在窗前,透过缝隙向外看去,视线之中,大地白茫茫一片,干净得令人害怕。
她记得承修史曾在编年册上写过,圣奥教王三世十七年,风使被教王软禁于幽庭,直到两年以后,哥哥发动政变,他才从这里出来。
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在此处凭窗远眺?
雪粒随风扑入脖颈,激得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苏盈不由得拉紧衣襟,手指忽然触及到一个东西,原是一直悬在胸前的琉璃吊坠。
托起吊坠,琉璃特有的冰凉温度传入掌心,凝视着吊坠,苏盈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眉目冷峻,如孤山映雪。
那个人……那个人呀。
她心里忽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柔软得仿佛春水绕指尖,走到桌前,点燃了油灯。
冷风凛冽,吹得脆薄的窗纸不时作响,苏盈微微咳嗽着,铺开一张泛黄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