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盈匆匆赶回中庭的时候,帝都郊外的崇山峻岭之间,一列由羽林军护送的华贵车队在平坦宽阔的山道上缓缓前行。
细雨蒙蒙,车队不知行驶了多久,为首的八匹骏马终于停驻。
一身素服的颜皇后牵着小太子,在宫人的搀扶下,从沉香宝盖的马车内探身而出。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连绵不绝的巍峨建筑,建筑群的正中央,雄伟宝殿红墙绿瓦,斗拱彩绘,透着富贵的皇室气息。
梵音殿。
历代皇室子嗣出家之处,高僧云集,为佛门圣地,翌朝一绝。
方丈早已在门外等候,他双手合十向皇后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后,领着她步入殿中,随后默不作声地退去。
——今日为皇后礼佛,整座梵音宝殿皆被清空,所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哪怕是殿中的僧人,此刻都退避到了后殿之中。
偌大的宝殿里,金光熠熠的无量佛像端坐于莲花座上,神情悲悯。小太子好奇地左顾右盼,只见母亲在佛祖面前上了三炷香,然后撩裙跪地,双唇微微翕动。
待一篇《往生咒》念完,宫装的美妇霍然睁开双眼,语声冰冷:
“黎儿,你且过来。”
小太子依言走近,颜皇后握住他的手,让他朝着佛祖拜了一拜,方才继续道:
“这两炷香,是上给你可怜的舅舅与外公——他们是被人以阴谋诡计,活生生害死的。等你荣登大宝,定要为他们洗刷冤屈。”
小太子懵懵懂懂,“哦”了一声,指着正中的一炷香问她:
“那母后,这一炷香是给谁的呢?”
颜皇后摸了摸小太子的头,沉默良久,缓缓道:
“是上给你父皇,为帝,他软弱无能,未能立下君威。为夫,他心有所属,与本宫同床异梦。”
“黎儿,母后今日所谋一切,皆是为你着想。你登基之后,决不能重蹈你父皇的覆辙。你需时刻谨记,定远侯颜舜华,正是你最大的仇人,颜舜华一日不除,皇帝,便永远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皇帝!”
说话时候,颜皇后的声音里透出刻骨铭心的仇恨。语毕,她缓缓起身,正要带小太子离去之际,佛像后突然传来男子清朗的声线:
“表姐如此教唆殿下恨微臣,真是令微臣惶恐不安呢。”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颜皇后微微一僵,果断将小太子护在身后。小太子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映出佛像后转出的白衣青年。
“秋猎在即,表姐作为皇后,并未同殷贵妃一起跟随御驾,而是独自携小太子来此。若我猜得不错,此刻木兰围场里,已经尽是表姐的人吧?”
“表姐念《往生咒》,究竟为的是超度家人,还是超度——”他顿了一顿,唇角向上挑起,“超度陛下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颜皇后强自镇定心神,质问颜舜华。
“不做什么,就是得知表姐想要弑君的计划后,想来探望探望表姐,交流一下感情罢了。话说回来,虽然表姐与微臣同出颜氏一族,但表姐的疯狂,真是令微臣望其项背啊。”
“什么弑君,你休要胡言乱语!陛下秋猎,本是彰显我朝皇帝英明神武的幸事,怎会有人想要行刺?!”
颜皇后脸色煞白,原本平静的语声也有些颤抖,意识到自己说出“行刺”二字后,她慌忙捂住唇。
颜舜华摇了摇头,“表姐啊表姐,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本来微臣也觉得,皇位上的人,流淌着颜氏的血脉,利大于弊。不过如今一看,陛下活着,比小太子登基,对微臣的好处更大——”
“毕竟,陛下能成为微臣的傀儡,可太子殿下,却永远只会是颜家的傀儡。表姐,你说,是,还是不是?”
他笑着凝视颜皇后,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变得饮水般自然。
听见他的话,颜皇后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尖声道:
“护驾!快来人护驾!”
“表姐还是不要枉费口舌罢。”颜舜华淡然转身,“表姐今日所言,微臣决不会透露出半个字,千百年后,史官笔下的表姐,依然是贤良淑德的中宫皇后,至于小太子,生性聪慧,可惜早早夭亡。”
“至于表姐的遗愿——”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寂静如深潭,“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替您完成。”
成平三年秋,颜皇后与太子礼佛途中,马车受惊,坠下山崖,尸骨无存。闻此噩耗时,帝与贵妃于木兰围场秋猎,帝悲痛之余,遣散护卫,思悼发妻稚子,怎料竟有恶虎踊跃向前。
当是时,帝手无寸铁,幸得归德郎将策马而来,连发数箭,救帝于虎口之下。
齐歌救驾的消息传回承剑山庄后,颜舜华正端坐于碧落湖的凉亭里,他面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战局凶险。
闻言,他停下落子的手,眼神微微一变,叹息道:
“想不到他竟然提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