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不过一瞬,銮驾很快便从王清渠眼前过去了,一路前行到朱雀街搭好的台子前方才停下。銮驾上跪坐着的宫女将纱幔撩开一角。周围人们皆是一静,目不转睛地盯着銮驾之上那位隐隐绰绰的女子。
一旁的宫女搬来脚踏放下,旁侧的叶既白垂首抬起一只胳膊,高举于眉。銮驾内一只柔荑缓缓伸出,轻轻搭在上面。
随后便是一只金丝滚边绣鞋迈出,踩在脚踏上,在层叠的烟粉色宫装裙摆之下只露出一角,其上镶嵌着若干米粒大小的东珠。
宫女们上前将她曳地的裙摆抬起,方便她的动作。再然后,便是佳人臻首微探,只见她简单地挽了个飞仙髻,墨玉般的青丝之下是一弯蛾眉,略施粉黛。颈如凝脂,胸佩璎珞,裙幅褶褶,倾泻而下。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淡雅而不失华贵;又因常年执掌大权而略带威压,尽显皇家气度。辅国长公主萧舒和已三十有五,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形貌仍如少女一般。
萧舒和带着一众宫人缓缓迈步,随后立于早早备下的看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周围的人群。她开口道:“今夜过后便是新年,愿我九夷国江山繁荣,百姓安乐。今日到此,与诸位同庆。大家不必拘谨,尽情享乐便是。”
说罢,她微微颔首。“驱傩仪式开始!”京兆尹张敬见状,高声宣布道。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笑声、呼喊声,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群带着各式假面的傩舞者纷纷登场。
乐师吹笛击鼓,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众多舞者肢体摆动间,大声唱着言辞犀利的驱疫歌,人们纷纷拿出早就备好的鬼怪假面,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举国同庆,万人空巷,好一幅繁华盛景。
傩舞很快就结束了,在一阵爆竹声后,舞者们点起火把,又分为好几支小队,游街串巷穿过人群,响两旁的群众们分发着手中的福袋。
王清渠和林如许远远地挤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看着。林如许侧头看向身旁的王清渠,只见她面色平静,只是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动了动袖子,手掌伸出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们走吧。”王清渠点了点头。
二人穿过拥挤的人海,从另一处偏僻的小巷子进去。左拐右拐之后,便到了朱雀街最偏僻的一处角落里,这儿矗立着一栋小小的茶楼,其上书着“碎玉轩”三个大字。
大门开了一扇,隐约可见里头的柜台处立着一个妇人,看穿着应当是茶楼的掌柜。见二人站在门口,连忙走出来。王清渠从袖袋中摸出木牌,递给那迎上来的女掌柜。
“你回去等我。”王清渠转过头对林如许说道,神色带着不容置疑。
“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守岁。”林如许松开二人交握的手,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入内。待到再也看不见王清渠身影时,方才转身离开。
碎玉轩外头看着很小,但方一进门,便感觉此处布置异常雅致,桌椅排布得宜,留出的过道也是恰大好处,并不显得局促。
掌柜并未出声,只是带着王清渠沿着茶楼的木梯一路直上到三楼。踏上最后一截阶梯时,她才开口道:“姑娘,贵人就在前面的雅间里,奴只能领你到此。”说罢不等王清渠道谢,便提起裙摆转身下去了。
王清渠偏头,仔细打量这碎玉轩的三楼。这里只有三处雅间,最中心的那一间外头站着两个侍卫,看她站在楼梯口只是瞥了一眼,随后就挺直了脊背目视前方。
王清渠走到雅间的木门前,右手抬起放在门格上,心中竟有一丝犹豫和退缩。她闭了闭眼,眼下喉间泛起的涩然,而后缓缓推开。
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沉水香,父亲身上常带着的香气。
萧舒和坐在雅间的软塌的右边,坐榻中间置着一张小案,其上放着冰裂釉面青瓷茶壶,一左一右还有两个茶盏,其形制与茶壶相似,应是一套。
她不复高台上的宫装繁复。早已卸了钗环脂粉,脑后仅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了个髻,身着一声月白中衣,正看着刚走进来的王清渠。目光略有恍惚,但很快就隐去了。
随后她微侧了一下头,眼神转向一旁垂首低眉站着的叶既白说道:“你先下去吧。”叶既白朝她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王清渠看着叶既白缓缓走过她身边,见他面上带着三道浅浅的伤痕,稍稍扬了扬唇。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眼皮微抬,目光冰冷地觑了她一眼,随后推开门,再关上。
萧舒和唇角勾出一抹柔和:“先前既白不懂事,我已经替你训诫过他了。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了。”她素手微抬,示意道:“坐。”王清渠踌躇不过一瞬,便坐到她对面去。二人面对面,她此刻才看清了生身母亲真正的模样。
萧舒和亲手执壶,给她倒了一杯茶:“你父亲最爱这毛尖的淡雅,尝尝看。”王清渠看着淡绿的茶水渐渐上涌,到杯子的三分之二处停了下来。
王清渠灵狐般的双眼却是扬起一丝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