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前方便是御书房了。”
我被侍女清灵的嗓音扯回思路,待回神时,人已恭恭敬敬将我引至御书房。
守门的宫侍朝我行了一礼,远远的,我便听闻屋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他整个肺芯子咳出来,听得实在教人心惊胆颤。
我默默按住心脏的位置,将一丝不适压下。
宫侍请了门,皱眉的功夫门便开了。
他披着一件月牙白的外衫,衣襟略略敞开,唇色苍白仿佛没有一丝血气,坐在案头却一如既往地笔直端正。我透过高高垒起的奏章,隐隐嗅到一笔血迹融于笔墨中,笔下是一幅水墨丹青,遥遥望去簪花少女跃然纸上。那画中人是我的模样,我却不知到底该不该是这个模样。
或许,那便是他心目中的阿献吧。
传说宣帝重情,或许一脉相承,这位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让。只是如他这般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又是何必?所求无果本就应当放下,我实在不明白他这样执著有什么意义……
我在他案前五步停下,正欲下跪行礼,他却抬了头先一步遣退周遭,撑住下巴抿了一丝笑意:“免了吧,镇日里作威作福,阿献,你竟还懂这等虚礼么?”
“……”作威作福?我??
被他这样形容我着实是没有想到的。
眉心止不住地一跳,我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这个头还该不该叩下去。本来云泥之别的距离感被他一句话捻得粉碎,取而之是久别重逢的……唔,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果然还是那么欠揍!
他依然叫我阿献,我没有想到时隔这么久,他居然还是不肯改口。也不知那位夫人究竟处境如何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被他找出来,但那熟稔的语调在我听来实在不是滋味。
我默默低头掀了掀白眼,没作声。
他静静盯着我看:“当初被言钊带回来也是事出突然,待回头再想与你解释,却被十方阵拦了回来。未能与你道别却是不该,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我不禁诧异地低下头:“……草民不敢。”
他是在向我解释?可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离开便离开了,与我又有何干?
我突然发觉自己确实并不那么了解陆沉渊。我一直不知道一朝储君到底该是什么样,但至少不是该他这样的。然而三言两语间,他似乎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却和我想象中的太子殿下着实有些天差地别。
都说身居高位,不乏眼高于顶目空一切者,然而他虽是殿下,却似乎没有那么高高在上。我忽然有些好奇,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使一个本可以傲视云端的人这样平易近人……
“数月不见,怎就如此见外了呢?”
陆沉渊抿了抿唇线,轻叩着桌案叹息一声,只是未收声便突然带出一顿剧烈的咳嗽。他撑着桌案咳了好一阵才将帕子收回怀中,缓缓直起腰望着我:“阿献,你能来我很高兴,只此一回,恐怕也唯有靠你了。”
天灵一动,我这才想起他是个病入膏肓的。
我忙敛下心神,向他请了脉。
陆沉渊倒也配合,搭手过来,指节却在发颤,过了一会儿才问:“可还有救?”
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却开始犹豫。
陆沉渊的境况的确不好,却远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不好。那日言钊硬闯十方血阵求我救人,我满以为这一趟该看到的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他合该是命悬一线,等着人将他从阎王嘴里拉回来。可而今看来,这位殿下神智尚且清明,气色比我刚救下他那时还稍稍好些,只还是虚弱,虚弱得不大像个人样。
这其实不大合乎常理,书上说伤灵蛊一旦发作必成疯癫,然而他的蛊虫虽有躁动不安的迹象,却并未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更奇怪的是,那傻虫子不吃不喝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能活着。倒是两者之间命魂上的牵扯愈发紧密,隐约像是有些同生共死的样子了。
我隐隐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却又觉得不妥。
言钊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若非生死之间,堂堂镇远大将军何必朝我一个小女子下跪?
“殿下的病症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
我试探着开口,余光扫过他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刚到嘴边的话下意识便拐了个弯:“殿下使计诓我来的?”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置下笔搔了搔眼角,半真半假地一挑眉:“阿献,我就不能是明明白白的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
我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这糟心玩意儿要不还是一刀解决掉算了吧,省时又省心!
这位太子殿下恼人的本事还真是一如既往,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没遮没拦的话便已冲口而出:“殿下还能这样说话,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